寂寞周邦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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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东京汴梁。

  凡是末世,总要有一些颓乱的氛围。北宋末年,以汴京为首的城市生活越来越向享乐方面发展。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回忆说,当时“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文化阶层的士大夫,也在政治的动荡中磨灭了热情,现实也容不得他们有热情,王安石、欧阳修已经作为古人而远去了,庄严的议论还是在发,可士大夫们的内心已经顺水推舟地享受这世俗而温暖迷乱的生活。

  恰巧又是一个精通艺术、善于享乐的宋徽宗做了皇帝,更助长了这种气氛。周邦彦本来也有些文人常有的建功立业之想,但他既不具备相应的才能,也没有升迁到必要的地位,也就自然地走进这种生活圈子,把精力放在音律研究、填词作曲上。提举大晟府,其实是发挥了他的专长。但是,这样的专长,是否是他想要的生活呢? 他是寂寞的。

  (二)

  浙江钱塘。

  周邦彦出生在这个文化高度发达、富饶美丽的地方。童年的无忧无虑,青年的年少轻狂,再到逐渐认识到社会的不公和生活的艰辛,这往往是许多人走过的成长模式。周邦彦在少年时代个性较为疏懒,但是却很热衷于读书。古代的文人大多是希望自己可以进入朝廷效力的。致君尧舜曾是很多文人的理想。但是很多时候,书生和文人只是政治的附庸而已,仅此而已。

  周邦彦耐不住寂寞了,或许就是耐不住寂寞才会使他更加寂寞。他写了一篇《汴都赋》,赞扬新法,我没有看过这文章,但是我觉得其言不由衷的地方定会有很多。于是,他进入了官场,开始了宦海生涯。

  几个职位作下来,周邦彦既没有那种建功立业的才华,社会也没有给他相应的地方。他是个艺术家。你让一个艺术家去从事政治,是玩笑还是不幸?提举大晟府,倒是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他的专长。

  (三)

  四川眉山。

  苏轼可以说是北宋文坛上横空出世的天才。

  而天才那挥洒的才情和汪洋恣肆的文风是学不来的。

  苏轼的词填得很棒。他往往不受限制,苏轼注重抒情言志的自由,遵守词的音律规范而不为音律所拘,词的可读性胜于可歌性。而他的那种与生命俱来的潇洒与豪放是学不来的。他具有豪爽开朗的性格,加上他丰富的经历、杰出的才华,改变了当时一些词人士大夫把此作为酒边尊前娱宾遣兴的做法,他就是横亘在许多词人面前不可逾越的高峰。但在一定能够程度上,对词的配乐而歌有所违背。

  周邦彦只有将注意力转向词的协律可歌之上。他是极端注重词与音乐的配合的。他任大晟府提举,属于国家的音乐学院教授或者是校长,而最高统治者是喜欢把词用音乐演绎出来的,温软的词,轻曼的舞,渲染出一片歌舞升平,那温柔乡里,一个王朝落寞的身影已经日薄西山。但是这和周邦彦是无关的,他应该是一个艺术家,不但语言玩得好,而且曲子做得也好,深为当时的人们喜爱。在一定的时空下,人是无法突破时代的局限的。在后代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当时的人却很困难。周邦彦的成就是杰出的,他是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在艺术形式和技巧上也是独具匠心的开拓者,他的影响是巨大的。“词中老杜”也不是浪得虚名。

  他开辟了一条形式主义的道路,他或许也不想这样,可是,本身的才情,社会的需要,他别无选择,他是寂寞的。

  (四)

  江西诗派。

  点铁成金。

  寻章摘句。

  唐代的诗人给了后代人很大的压力。这是文化的继承,也是文化的消解。后代人面对前人留下的遗产,既兴奋又沉重。词人的境遇也是如此,似乎好的词句都被前人写光了,搜肠刮肚,总也逃不出前人的范畴,只有融化前人诗句入词。周邦彦做到了浑然天成,如从己出的境地。晏几道、贺铸也善用前人语句,但他们往往是一首词中偶尔化用一、二句,而且主要是从字面上化取前人诗句,或是一字不改地全句嵌用,或是句法不变而略改几字。而周词往往是一首词中数句化用,不仅从字面上化用前人诗句变成新的语言,更从意境上点化前人诗句而创造出新的意境,从而把它发展为一种完备的语言技巧。“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时光流逝,裹挟着鲜活的生命和才情。宋末沈义父《乐府指迷》就说:“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盖清真最为知音,且无一点市井气。”相信在这样的过程中,他是寂寞而无助的。他只有竭尽才情,才会有这样的成就,其实,他多希望这些句子是自己的“原创”而不是化自前人啊。

  (五)

  河南商丘。

  我没有想到这个寂寞的词人最后的归宿居然是河南商丘。

  他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风雨飘摇的日子,但宦海沉浮,还是给他了许多漂泊和流浪的感觉。“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唯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不知道后世琼瑶的《一帘幽梦》是不是也得益于此?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生老病死,谁也不用着急也逃避不了。他还是念念不忘“急管繁弦”,虽然有随遇而安的意思,可文字里的寂寞与哀伤着实掩饰不住。最后的一抔黄土,掩埋了一代词宗,词人那寂寞的心,却通过古老的象形文字而得以千年之后仍可以触摸,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说,读清真词,“文字之外,须兼味其音律。”“今其声虽亡,读其词者,犹觉拗怒之中,自饶和婉,曼声促节,繁分相宣,清浊抑扬,辘轳交往。两宋之间,一人而已”。

  古老的河南,是华夏文明的起源,让他葬在这里,是暗示还是一种宿命?

  (六)

  夜阑如水。

  周邦彦的资料我看了很多,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似乎离我很近,然而又很远,很难把握。最后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一个弹奏着美妙音乐的长发男子。他是为音乐而生的。或许词作只是他的副业,只是他表达在心中涌动的旋律的需要。他是用音乐来对待生活的,只是时间流逝,那些心灵飞舞的旋律已经无法在我们的耳边继续回荡,倒是那古老汉字用笔墨保存了下来。

  有时候,人是很无奈的。周邦彦在我的视野里,他是要用词的曲调来表达自己的才情。可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文字本身就很出色,他把汉语言的特色发挥到了极致。“暗尘四敛,楼观迥出,高映孤馆。清漏将短,厌闻夜久签声动书幔。桂华又满,闲步露草,偏爱幽远。花气清婉,望中迤逦城阴度河岸。”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回环往复、跌宕起伏。后代词的衰落与社会环境不无关系,在宋代有着最适合词发展的天然的土壤。时过境迁,“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词也就成为了明日黄花,楚楚动人地风干在历史的枝头。可以触碰,却找不到生命的光泽。

  古代文人是一个悲剧性的主体,我始终这样认为。他们寒窗苦读,终归要走上仕途这条路,成为政治的附庸。春风得意的凤毛麟角,倒是当时不太高兴或是很不得意的在后世发呢人会因为那一时涂抹的文字而留名青史。如果时空可以倒流的话,他们该微笑还是苦涩?不得而知。黄尘古道,车轮轰鸣,快越时空的一张张属于自己构建的熟悉的脸在我的面前飞扬。

  我们每个人都是寂寞的。思接千载,周邦彦正在弹奏他自己新创的曲子呢。蟋蟀鸣叫,月满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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