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我收到燕窝大姐姐的妹儿,她说“诗生活”要搞什么“年终总结”,夸奖我“创作甚丰,不能少了你那份”。我很开心,都是我没留意我们的“广告”——我还真想简单总结一下。
往后拉,到2002年12月,大概中旬的样子,我开始写一首漫长的诗歌《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我不知道能写多久,也不知道能写多长,就那么写啊写,我觉得我和这个女孩又在诗歌中重新爱了一回,哭了一回。当时我在一家报社做记者,稿子没写出来,诗歌却越写越长。下班以后别人都走,我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加班写诗,走的时候拉掉电闸,楼道里黑得好象有鬼,从三楼摸到一楼,终于看见天光了,恐惧瞬间消失。
《5号女生楼:张小雀与我》写得我很辛苦,记忆能苏醒的都苏醒了,我就去翻看陈年的日记,那些日记使我完成了这首长诗,它一直长到2003年大概1月底才结束。那些下雪的日子,我坐在回管庄的公交车上,那么多的人拥挤在一起,我的脑子里全是张小雀的影子,真的想放下来不写了,回开封去看看她,再抱抱她。
这首诗歌写完之后,我在“榕树下”的“诗路花语”连载,认识了一大堆可爱的朋友,他们都喜欢“张小雀”,都惊讶“叙事诗”可以写得“那么好看”,当然,在辛苦和艰难的背后,我是陶醉的。接着我整理了一下在“诗生活”一块儿发出来,点击量让我头疼,也没几个人回答。我就在想,“诗生活”奶奶的都是大师,看来我的长诗不怎么样。这首诗歌我没有放弃,就像一个农民不放弃自己付出汗水和力量的一大片庄稼地——我一定要收获,哪怕仅仅是一个“好”字。我就连续贴,以至燕窝说我把这个诗歌当成了“求偶启事”,哈哈,但燕窝是喜欢的,是她推荐了这首长诗,收进了《诗生活月刊》里,具体第几期,我忘记了。
2003年2月开头的两个日子,也就两个完整的夜晚,我在天津写下了《裂缝园》,一边写一边硬,想和全天下的女人做爱。一边写一边哭,觉得人在这个只能活一次的世界上,真他妈悲哀。我看过很多关于“性交”的诗歌,那些东西肤浅而畏缩,装孙子,我很讨厌那种被情欲折磨和压迫的夹杂着中国几万年各种“文化”的“道德”的嘴脸。我写这些诗歌不为什么,突然间想写了,里面有幻想也有现实,有希望也有绝望,有野心,也有兔子一样卑微的灵魂,有纯洁,但绝对没有肮脏。
我不想多说《裂缝圆》的所谓意义,它的意义,一年来被很多朋友用各种态度各种嘴巴吐过,尝过,但我知道,它始终都是我自己的。我一直以为我写了这组包含30个小诗的组诗是我一生的荣耀。或者是我一生一小块儿荣耀。我很爱它,它是年轻的,愚昧的,沉稳的,迷茫的,撕裂的,完整的……
接着我就写些小诗歌,走在大街上看见乞丐,看见性感女人,看见大楼和小车,人民的好生活,我回到家里就要“抒情”,我需要不断地这样“抒情”,只有这样,我才会活得很好,不会老想着过马路时正好被卡车撞死。那些小诗的名字都忘记了,或许多年之后我会拿出来看,这是什么啊,这。但就像一件又小又旧的衣服一样,它们毕竟在当时给了我温暖和抚慰。
转眼到了今年春天——外国的战争和全世界的“非典”。我闷在家里,我的女朋友镜镜在天津每天往北京给我打两个长途电话,命令我必须闷在家里,她哭着说:“你死了我怎么办啊!”,听她这么说,我也哭了。
在家思念镜镜的那段日子,我开始写《“非典”时期的爱情》,一首接一首的写,后来就成了组诗。到了5月,瘟疫跑远的时候,我跟在瘟疫的屁股后面坐火车跑天津找镜镜,她在天津站接我,在路灯下,她不愿和我接吻,她说观察一下,你是从“疫区”来的家伙。第二天我们去河东公园放风筝,她把风筝放上天,躺在草地上睡觉,她把绳子交给我,她说在她醒来之前我不能把风筝拉回来。其他人的风筝缠在了树上,肥胖的中年男人不再灵敏,爬不上树,到处急着找棍子。天特别的蓝,一丝云彩都没有。我又哭了。
我在诗歌和泪水中度过了2003年春天。那些死去的人们,我为你们祈祷。
到了夏天,我开始坐在北京管庄的小屋里写长篇小说,那些度过的生活,整日纠缠着我,它们对我说:“记住我吧,我存在过。”我说:“好的。”那些汗水如河的白日和夜晚,我敲打着破旧的电脑键盘,总觉得明天就能完成,可是总也完不成。有些记忆需要躺在床上两个小时才能隐约想起。有天我发现小说完成了,粗略算计了一下,有30万字左右,我哈哈笑着说:“我胜利了,我的过去,我的用文字收拢在一起的垃圾。”照镜子的时候,突然不认识自己了,这是谁啊——满脸的胡子好象头发一样茂密,瘦骨嶙峋,是野人吗?
诗歌在写小说的日子成了空白。
看看人是何等的渺小。你在南京的时候无法在北京。毛泽东爷爷解放全中国十几年了,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不知道他是谁。我正努力扩大自己,诗歌,我的爱人,回来吧。我又开始写诗了。我发现我除了诗歌和爱人什么都没有。我开始写小诗,每个小诗加一副题“献给一无所有、一无所是,我的青春”。写啊写。我在这些小诗中度过了秋天。势不可挡,我走进了冬天。
12月的时候,我数了数这堆小诗,大概有300首了,唐诗精华的总数,比较吉利。我像收藏古董那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些小诗歌,它们像无数个小小的明亮眼睛,彻夜将我照亮。我想了想,我再想想,我真开心呐。
“2004新年诗歌朗诵会”在北京朝阳文化馆举行。叶文福老先生使我震惊,他不是在朗诵,他是在“革命”,念到最后一句时,他眼看不行了,倒在了台上,有个摄影师也倒在台上拍摄他悲壮的表情。我们的叶老先生似乎被时代遗忘了。我眼中全是泪,却没有流出来。
朗诵会结束后,我的诗人朋友雷炎叫我一起去喝酒,就在小庄的一家东北菜馆,同去的还有诗人树才、祁国、林童,还有另外两个陌生的朋友。那天晚上我用去大量的时间谈自己的小说和诗歌创作,搞得祁国居然有些好奇,他说他要去网上看看我的《被高潮控制》,他建议我写下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用他为我取的小说名字《做爱不关门》。我们哈哈大笑。树才和林童说话声音不大,犹如佛祖,他们讲起了海子和顾城——两个远去的再也回不来的孩子。凌晨的时候我们在菜馆门前分别,紧紧地相互握手。
就在昨天晚上,我坐了24站地,来到了清华大学西门外的“路尚”咖啡屋,雷炎的长头发刮光了,自称是马雅可夫斯基。我仔细看看,并不知道他到底像不像马雅可夫斯基,我没看过那位大师的肖像。他逼迫我承认他像马雅可夫斯基。我只好说,你形像而神不像。他对我的回答也算满意,就不再说什么。我来是参见小型诗歌朗诵会的。
主办者是可爱的春树妹子。参加的人有“橡皮”的张三他们,还有“春树下”论坛的一些朋友。春树穿着红色的完全露肩的肥大的裙子。我问她,你冷不冷?她说,不冷。春树坐下来和我说话,我发现她的眼睛充满了水,一不小心就会流出来的样子。我喜欢这个小女孩。她请了一帮乐队的朋友去吼叫,我耳朵都聋了,春树大声对我说:“就应该叫出来,这样才爽!”
我朗诵了我的两首小诗,一个是从《裂缝园》里选出来的《看不见的燕子》,一个是刚写的关于做爱的《再深再深》。我的长头发遮盖了眼睛,昏黄的麦克风前,我几乎看不见纸上的字迹。听朗诵会的有年轻人也有中年人,有一个中年烫发的女人坐在最前面,我读的时候就面对着她。柜台前还站着一个美国中年男人,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听,他也许懂中文,但不知道他懂不懂中文诗歌。
朗诵完后,下面又是乐队演出,我和累炎告别春树他们,离开了那里。
我们坐公交车回家,终点站是前门,却不是家。雷炎一直大声地对我诉说他的诗歌观念,他对人类的爱和仇恨。他看到,他就说出。有些坐在前面的人下车时回头看他,他觉得很荣幸。车窗外的夜到处都是灯。雷炎越说越激动,西方的那些大师从他嘴里交叉喊出,他说他的生活和他的灵魂跟那些大师一样。车到天安门,他看着窗外说:“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在前门下车后,我们跳过栅栏,走在梧桐树和高大的路灯下。
他看见一对男女从对面走来,男的是一瘸子。他说,看到了吗?都是悲剧,到处都是悲剧!他仰天大喊:“悲剧,悲剧,悲剧,全是悲剧,人是一个悲剧!悲剧!”我想起了歌手朴树的歌儿《旅途》,我大声唱起来:“……这是个旅途,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我们偶然相遇然后分离,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雷炎把我送到地铁站口,他张开肥大的胳膊,我们壮烈地拥抱,再拥抱。我们说再见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眼里亮闪闪一片。
而2003年就这么完了。2003年度过的生活和写下的诗歌也完了。我前些天写下了一首诗歌,题目就叫——
《2003年就这么完了》
2003年就这么完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2004年
那些重要的
也是容易腐烂的
大自然制造的一切
就这么袭击了我
让我一边高潮一边痛苦
让我一边幸福一边
失去很多岁月
破旧的地铁在轰隆轰隆地开着,我不停地给镜镜发短信,我麻利地打出一行行的字,发送。“宝贝儿,你睡着了吗?我坐地铁回家,在路上”、“宝贝儿,深夜的最后一趟车,人很少,许多坐位都是空白,我想你,我爱你”、“宝贝儿,我在大望路下了车,准备步行回管庄,大概二十公里,夜很长,我能走回家……”
2003年12月29日,在北京“明月苑”网吧嘈杂的人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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