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诗歌的小文:〈华莱士.史蒂文森诗歌赏阅>等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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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史蒂文森诗歌赏阅>

  多次听朋友说起大诗人史蒂文森,并且他的诗是某些朋友心中的最爱,但一直未能仔细阅读。而最近终有机会研读了。

  是的,如介绍者所言,他的诗的确趋近于中国禅诗大家王维诗作般的玄冥空灵,意境哲辨在诗中的营造奇巧深邃,诗骨无处在无处不在,浩茫间旋转却痕迹无踪。也难怪被称为“诗人中的诗人”,“批评家的诗人”呢。而“诗作的纯粹,富于形而上的思考,在美学观念上为着艺术而艺术”。读他的诗,真有消魂超世的感觉。纯粹、深远、通灵、穿透。今日读到《坛子的逸事》,我觉得更符合这些个概念。

  我把一只圆形的坛子

  放在田纳西的山顶。

  凌乱的荒野

  围向山峰。

  荒野向坛子涌起,

  匍匐在四周,不再荒凉。

  圆圆的坛子置在地上。

  高高地立于空中。

  它君临四界。

  这只灰色无釉的坛子。

  它不曾产生乌雀和树丛,

  与田纳西别的事物都不一样。

  读后我沉吟半晌才能说出它的意味。是的,这样的诗是使你静的,它具有让你沉浸、放松、融会期间享受世间安宁幸福的一刻的功能。但一定要评说此诗的优秀,我当时也给朋友说了,我说他把诗点放得很开很散,熔在设置很大的背景中,再慢慢将那骨核赏玩察看并揉碎重置于大世界里。最后一切归于平和饱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朋友说我理解得很对,这诗按通俗说法是赞美艺术带来的秩序与形态,颂扬惟有自然才具有繁殖力。但我们最相信直觉而非理论。是其喷射的张力将读者渐渐吸附,昏了头脑后才能逐渐分清所处的位置、目标和心脑口舌间所包容的内容只实质。我想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莫过于此吧。

  听朋友讲了个故事。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史蒂文森与同为著名的诗人弗罗斯特碰面了。弗对他说:老兄啊,你的诗太凌空蹈虚了吧。史对弗说,你老哥的诗歌也太拘泥于事了啊。这也只是对话的大概意思,有我们调侃的语气,但不无看出史蒂文森诗观诗风的决然独立性。而他对东方文化的青睐何止是一点呢。我想,这主要跟诗人本身的气质有关。

  但他却非盾世者,只不过他与现实的关系和观察现实的视角与一般现代诗人不同而已。诗人曾将自己描写为“依然幽居象牙塔中,但又坚持如果是因为从塔顶可以俯瞰公共垃圾堆和广告牌,那么塔里的生活实在难以忍受……他是一个隐士,独与日月相栖,却又坚持要看破报纸”。而他诗歌中存在的情趣意味被诗评家称做耽乐精神,貌似幽居宗教中实则非同艾略特奥登等现代诗人的重归基督教,他追求的是一种更接近尘世生活的宗教,逍遥自在,无我却有我的,自己是自己的王上帝无处不在却从不能将他束缚。而他给我们提供的却是一种更为深刻广远的世界和人世可能的释放之所。而对于审美,他的诗歌则更富韧性,足可记忆久远,回味无穷。

  附史蒂文森另一首好诗:《观察黑鸟的十三种方式》注:黑鸟即乌鸦

   一

  周围,二十座雪山,

  唯一动弹的

  是黑鸟的眼睛。

  二

  我有三种思想

  象一棵树

  气息着三只黑鸟。

  三

  黑鸟在秋风中盘旋。

  它是哑剧的一小部分。

  四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是一个整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和一只黑鸟

  也是一个整体。

  五

  我不知道更喜欢什么

  是变调的美

  还是暗示的美,

  是黑鸟啼鸣时还是鸟鸣乍停之际。

  六

  冰柱为长窗

  镶上野蛮的玻璃。

  黑鸟的影子

  来回穿梭。

  情绪

  在影子中辨认着

  模糊的缘由。

  七

  噢,哈达姆瘦弱的男人,

  你们为什么梦想金鸟

  你们没看见黑鸟

  在你们身边女人的脚下

  走来走去?

  八

  我知道铿锵的音韵

  和透明的无法逃避的节奏;

  但我也知道

  我所知道的一切

  都与黑鸟有关。

  九

  黑鸟非出视线,

  他画出了许多圆圈之一的边缘。

  十

  看见黑鸟

  在绿光中飞翔,

  买卖音符的老吡

  也会惊叫起来,

  十一

  他乘一辆玻璃马车

  驶过康涅狄格州。

  一次,恐惧刺穿了他,

  因为他错把

  马车的影子

  看成了黑鸟。

  十二

  河在流

  黑鸟肯定在飞。

  十三

  整个下午宛如黄昏。

  一直在下雪,

  雪还会下个不停。

  黑鸟栖在雪松枝上

  RIBE LI

  05/4/5

  〈由杜甫诗歌进入的思考〉

  近日读到一本关于禅思与诗歌的书(中华书局,孙昌武著),除了对伟大的中华诗歌传承者在对禅学的借用外,注意到宋人(陈师道)对杜甫的一段评价。这是因一首诗引起的。原文如下:孟嘉落帽,前世以为胜绝。杜子美《九日》诗云:“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其文雅旷达不减昔人。故谓诗非力学可致,正需胸肚中泄尔。而张戒《岁寒堂诗话》说:诗、文、字、画大抵从胸臆出。世徒见子美诗多粗俗,不知粗俗语在诗句中最难。非粗俗,乃高古之极也……近世苏、黄亦喜用俗语。然时用之,亦颇安排勉强,不能如子美胸襟流出也。这些言辞也正应了杜甫的铭言:“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

  这里使我触动强烈的不是诗意自如溢胸之说,而是这句话:不知粗俗语在诗句中最难。非粗俗,乃高古之极也……这可是千年前的诗歌理论啊。联及当代诗歌的雅俗之争,垃圾派下半身与正统者的口舌之战。诗人间因意识的不同语言采用的殊异而不断地横眉相对,大骂出口,反目为敌者例证多多。殊不知,无论保守派也好还是激进派也好,论战除了彰显主义,突出自我,保存实力外,对于诗歌无多大意义。你发现了认可了某种表达方式你就去做好了,我想在一定时间内传统的环境中不接纳先锋,但锋芒的展露是无可抵挡的。就如当年金斯伯格能冒大不讳四处朗读他的《嚎叫》一样,只要他不放弃活动,以作品说话,总会有赏识者发现并支持的。而对于语言的雅俗问题,先人们早在很多年前做出评判了。反传统的文艺表现因别于传统而遭攻击病诟,却总是代表进步的一面。看着后代诗歌界为语言的选择乐此不彼的战斗,为诗歌写作需不需要对语言怀揣敬畏这样的问题争论,我们的先哲们,这时候你们一定窃笑吧。

  审美与心性气质的不同,甚至视界抵达的可能性限定便一定要以己之思否定另外的同质异形的存在吗?愈加认为用大白话写作是诗歌最大的进步,是诗回到诗本身的有效途径。当意象、抽离与韵律等传统诗歌章法已不能有效协助诗意空间的呈现时,放低姿态,简化阐说,客观展现,减少主观的进入,是给诗歌誊出回旋空间的最佳途径。当然这并不是要否定语言组织的艺术,也无意否定将主题投射向博大冥空中的世界和对精神的玄幻式探索的作品。不同的形式和路径必然产生不同的审美感受,因为人的需要总是多样的。

  只是,若能以粗鄙之言道出人生的奇妙繁复,让人读出你内心的真实悟觉与发现,便是感人之作。借用宋代文艺批评家陈善之言:天下无定界,亦无定见。喜怒哀乐,爱恶取舍,山河大地,皆从此心生……

  而诗由胸臆中自然涌出之言对我目前的境态又多有警示。我想再孕积一阵蓄势待发吧,不能硬挤。挤来的也是糟品。我现在是遇到瓶颈了。多读多想多感受吧。

  05/4/12凌晨

  〈从叶芝诗歌感慨的〉

  在听到这个朗诵(确切说是背诵,给学生们.我伪装期间)时,我又为大半个世纪前的这位大诗人的诗歌〈当我老了〉心生激动了:

  当我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他们惜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色闪耀的炉火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度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隐藏脸庞.

  引我感慨的是正值青春,情感勃发年纪大学生们的思维和脉动__同我当年一样呵,只是我再难燃升这种悸动与彷徨.类似的短暂与永恒的哲学,已不被我惊异欣喜.“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这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这是个不愿承认却无法不被女性惊喜激动的语句。有谁能在青春年华时承认最终的落寞凋零,幸福于不被抛弃的复杂情境中呢?但把的大师们的哲学用来否定人世快乐,而骨子里一刻不停对情爱的追踪,幻想始存。可命运的无常,只能增添更多的哀伤:垂下头来.在红色闪耀的炉火旁/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度着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隐藏脸庞.悠缓的节奏,却毫无滞赘之感,与第一节对应了主题,却升华进入更大场中,在这大的空间引证小的尘世,那是日月天地的定律,是岁月的流逝,是爱情的不可掌控——在时间中它们都已不见痕迹,我们都已经老了,但全篇的气韵并未走向宿命悲观格局,却是以点睛之笔“在一群星星中隐藏脸庞”,将一路下滑沉凉局面提了回来,从而丰富了主题和蕴意。不用我再加阐释,叶芝这首名诗流传八九十年,其锋芒与价值远远超越文字之上。

  又是爱情的话题,使我推彼及己.

  而话题其实是由他们课本中穆旦的诗歌《诗八首》延及:……“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这时候就听见我的主暗笑,不断地添来另外的你我/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我制造自己在那上面旅行。……风暴,远路,寂寞的夜晚/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所有科学不能祛除的恐惧/让我在你的怀里得到安憩……再没有更接近的接近/所有的偶然再我们间定型/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它对我们的不仁的嘲弄/(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穆旦同冯至是早期中国现代诗歌中成就最大的两位诗人。均受西方哲学艺术的深刻影响。而穆的这首诗我认为犹甚。其中的意象不仅为传达的主题——爱情的不可永恒性,人性的难能定论;八部分的结构编排围绕隐而不散的哲学命题让节奏在悲郁沉重中归于缓和平静,应和中国古典哲学的道极而平的总则,明确地传递给我们一条极端绝灭后,新生的可能通途——爱情的迷惑长久地迷失了我们自己,我们不知道一条一直铺展在我们面前的一条光明大道。死后可以新生,但多少人宁愿迷醉其间,宁愿在混沌中销毁肉身。快乐远远少于他(她)苦苦期望的。

  两天来的道学浅觉,不,重要的是在同场中与道中人的感应,我体验了一生中首度的平和舒坦,至境之中,我开始相信快乐或者幸福的存在。从不信任何神秘法则的我,在切实的感受中点点超越。哪怕这仅是灵肉抵达的可能,仅是暂时的被寄放,但这是超限的事实,我对这个赐福心怀敬意,同时不轻易掉一滴眼泪。

  附穆旦之

  1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燃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重山!

  从这自然底蜕变低进程里,

  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

  2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

  这时候就听见我的主暗笑,

  不断地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3

  你低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他和春草一样地呼吸,

  它带来你底颜色,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殿堂,

  而为他埋藏的生命珍惜;

  你我的手底接触的是一片草场,

  那里有他的固执我的惊喜.

  4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他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5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景物的移动我底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底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6

  相同和相同溶为殆倦,

  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

  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

  我制造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他存在,听从我底指挥,

  他保护.而把我留在孤独里,

  他底痛苦是不断的寻求

  你底秩序,求得了又必须背离.

  7

  风暴,远路,寂寞的夜晚

  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

  所有科学不能祛除的恐惧

  让我在你的怀里得到安憩____

  呵,在你底不能自主的心上,

  你底随有随无的美丽的形象,

  那里,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

  笔立着,和我底平行着生长!

  8

  再没有更接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再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的不仁的嘲弄(和哭泣)

  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1942年2月

  RIBE LI

  05/4/1

  〈诗歌朗诵会〉

  参加了《诗刊》社的春天送你一首诗诗歌朗诵会。虽然基本上是专业朗诵演员朗诵的,但好几次我还是内心激动。不仅因为有我倾慕、欣赏的同时代诗人于坚、西川的诗歌,还有上一代新诗的推进者食指、北岛、舒婷、杨炼等的诗歌,更有死去顾诚、海子的诗歌朗诵时,而听到这两位我内心一直不能释怀的诗人的诗歌时,眼泪又夺眶了。杨炼的《大雁塔》是晦涩的,但仍让我激动、感伤、滞重、沉吟。他是位真正的才子,对他的了解跟前阵研究他有关。他的长诗比如〈半坡〉礼魂》(1985)、《荒魂》(1986)、《黄》(1989)、《大海停止之处》(1998)等,是中国诗歌史上非常奇诡浓重的一笔,看他那飘逸的长发,出身海外的身世,我在琢磨好诗歌是怎样炼成的。翟永明的《母亲》自是漾情到底。我想那个〈女人〉组诗的酝酿与完成无不跟她自身的经验与女性的普遍命运有关。尽管她的散文也时读,而对她的认识却是在杨黎著的那本〈灿烂〉上对她的虽为片面却富典型意义的采访。她说了些实话。那里流露出女性隐秘、悲凉、虚无、不可归结的人生感悟使我难受,也许正是那些经验才更可能有生命的深刻发现继而深邃幽秘的表现吧。

  而事后才知道,

  说句实话,那晚我很想见到西川来着,但没有。除了诗刊的诗人们,如林莽、蓝野、李志强、大解等还有于贞志这样的朋友外大都是些不大有名的老诗人,我不认识的。我以为一个著名诗人也没见到,可后来才知道那晚有位当代有影响的诗人,那就是食指。也许是他的装束太普通甚至寒酸,形容也显得委腼腆、憨厚,我都以为是民工呢,况他的朗诵是非正常朗诵程序中,所以跟本没当回事,可后来朋友说说那个就他,不禁感慨在六八年就写出〈走向未来〉、〈这是凌晨四点的北京〉的一代先驱竟如此境况。唉。可他还是高干子弟啊。那晚他这两首著名的诗歌都被朗诵了。据说即便在精神病院他也没有停止写诗。有些东西是无奈的也是悲壮的。

  但我想得多的是,诗歌朗诵的必要性,它提供了对诗歌敬畏的又一种可能。当你的情绪在同那些敬爱者灵魂的震颤中,我感到自己生命寻找的真正快乐...

  05/3/20

标签: 关于青春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