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发水]一份成长故事的抽丝剥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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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上一章昨晚只写到一半。我累了,要去睡觉。我说我写不动了。而她还沉浸在对那三年的回忆里,欲罢不能,非要我坚持。我说码字这东西跟“码长城”不一样,不是可以勉强的。而且坦白说,我被她过度的怀旧给累着了。过度的怀旧就是一种过度的自恋或自怜,而不论哪一种,我都不太喜欢。过度的自怜就象那个祥林嫂,唠唠叨叨地悲惨让人腻烦,不幸最初或许可以归结为天意,而把不幸反反复复地挂在嘴上,就让我怀疑是自个把不幸拴在身上了,一张嘴就哭天抹泪的,

    听着也晦气啊。反之,过度自恋的人我也不喜欢,这种人无处不在的炫耀自我感觉良好,即便所说据实,也让我怀疑席卷欧洲的疯牛病与这丫的气息有关。我喜欢郑钧的《怪现象》,并且经常拿其中的那句来涮喜欢自恋的朋友“你总爱说你是天仙,其实你顶多是把铁锨。”生活就是这样子的,充满了波折和五味,感喟是人之常情,但别沉浸于某一种感觉中不可自拔。

    所以昨晚,当她跟我喋喋不休地述说她当年的光荣与梦想时,我就忍不住说:“喂喂,收敛点吧,你好象高兴过头了”。当然,我也很理解她,因为她说了,那是她此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快乐当然就有着很多值得她怀旧,值得她骄傲的情节。跟她沉默、懦弱、受人期凌的幼年和小学时光相比,她的初中时代至少是灵动、活跃,前呼后拥的,春光灿烂。而且她说,以后我就再没有过那么多那么绚烂的快乐了,回忆总似乎伴着点点伤痛,和丝丝迷惘,因为从那以后她就踏入了社

    会。

    我被她的话搅得心里酸兮兮的,差点想投降,但我说我是在帮你写自传不是记日记,所以无视她的抗议,我还是删掉了很多她说的一些婆婆妈妈的小事——那三年里的。我说你为你的经历负责,而我得为我的裹脚布负责。而且我告诉她,我不准备写她的父亲她的母亲或她的什么什么了,我准备就按着她成长经历的这一时间线索摸下去,只摸她这条主藤上的瓜,至于其它枝蔓上长出的累赘,我说等你的主要经历叙述完毕后,我再开几章,专门写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或你的什么什

    么,记录在你看来与你生命缘份不浅的人。 我这样做其实是种偷懒,因为她知道这是我的擅长,我擅长于一种单纯叙事下的漫无边际,它可以让我收放自如;我写不了复杂的叙事,线条一多我就拎不清谁轻谁重了;我的写作是一种自发状态下的领悟和发挥,所以这么多年我写了无数风格的文本,还都是很单纯的。而且我还存着一个私心,当我写到某某人的时候,如果我以前曾经写过那些文本,我就考虑把它们原封不动地移值过来,这样我就可以大大省功,早点完成我的作业。让我的长篇大作梦想成真。她当然不是傻瓜,看出了我的企图,说你这样做简直是偷奸取巧。我不承认,我说编辑也是需要技巧的。而且我说,哪怕是重复一个人的故事,我也不喜欢重复劳作,重复一样的文本模式,已经嚼过的馍,没滋味了就。

    我说这话的脾气也很象我自已。我记得我妈就曾经和我讲过,我小时候起就心“脏”,从不吃别人嚼过的东西,即使我妈喂我。

    我好象也开始怀旧了。不过及时打住,这是她的文本不是我的。即便有我,那也是后面的事,21世纪了。我是2000年后自她身体里滋生出来的一种人格一种信仰。而现在,时光还是20世纪,还停留在她初中毕业的1992年。

    在初三的那个下学期,功课变得越来越紧张,大家都在忙着迎接中考,人生中第一次关键的考试,而家里的境况,也越来越窘迫,有时连玉米面糊糊我们也接不上顿了。几十年的土房在连续三天的暴雨后,后墙坍了,妈妈停了三天工自已用叉子一寸寸地把后墙堆了起来,我尝到人生中的另外一些滋味;饥饿、寒冷、恐慌,耻辱,还有无奈。给我带来很多欢乐的冰转学了,我已经不再和那群痞子们胡闹,我的身影越来越凝重。

    考试前一个半月,母亲通过层层手续请到了假,把在教养院的父亲接回了家。“孩子要考学了,你看咋办呢?”母亲问。

    “我有啥办法呢?你看我现在这样……”父亲把头一低,委坐在炕头,那样子一如几年前在家时,面对逼门而来的债主的那般模样。

    除了又一次的吵架,父亲在家里的五天没有为我的升学带来任何有用的努力。父亲走后,我开始有点精神恍惚。

    我去奶奶家找妹妹回家吃饭。隔着奶奶家的驴棚,我看到二婶三叔六叔六婶和堂哥奶奶都聚在屋里。他们没有发现我,一屋子的人正忙于议论,走在外屋的门口我听见奶奶清晰的声音说:那么大的丫头了,家里又那么困难,还不早点下来帮她妈干点活呢,女孩子念多少书也是抹锅台的货……一群人在随声附合。我没有进屋,我悄悄退了出去。回到家母亲望着我忧郁的神色说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妹妹在我奶家吃了。我没有告诉母亲我听到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升学的希望了。

    那次中考,我考得很糟糕。政治35分钟就交卷了,考语文时我竟然忘了带笔;英语阅读理解我做对了所有的题,却没有看题目要求,把F和T全部划成了对错号……成绩公布,我只考了599分。全体同学和老师都不相信我会考出这么低的分数,老师怕我给人黑了,要出面去帮我查卷子,我沧凉地一笑,谢绝了老师的好意,因为我知道我是怎么考的,我只想着599分,还好,我没把自已杀得太惨。

    班主任老师和教导主任亲自来我家,找我回学校复习;和我很要好的一个男同学在那次中考中也失利了,他甚至打发他妈来我家逼我;“我们家大勇说了,巩志君若是不回去复习他就不回去了,他说她都没希望他就更没希望了”。我感谢同学的好意,从一班里那前前后后注视的眼神中我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他喜欢我,而我那时眼里心里只有冰。

    我跟同学的母亲说,你跟大勇说,让他回学校好好复习吧,等我,我赚够了复习的钱就回学校,让他把所有的笔记都好好做,所有的卷子都留一套备份给我。

    同学的母亲千恩万谢的走了,唯一的宝贝儿子,我不能在毁了自已前程的时候也毁掉别人的前程。我知道那句话只是个希望,但是,我却是真的希望它可以成真,实在,我太喜欢那一方美丽的校园。

    我怀着对校园的无限眷恋对同桌的无限思念,上班了,在村办的旅社做服务员。在楼层里干了二周,因为年纪太小,经理怕出事,给我调到了会议室做服务员。会议室也连着总机室,于是我又做起了半个接线员。

    我的日子就那样一天天在由秋至冬的阴冷里一天天过去。每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走在朝西的路上对视着那轮昏黄的斜阳,我的脑海里总会浮响起郑智化的那首歌“黄昏的斜阳,映着发亮的看板/黄色的脸孔,映着苍白的眼光/你在汗水和书包,擦肩而过的样子/仿佛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拥挤的补习街……”

    县城很小,学校和我的单位,不过半城之隔,而重点高中就在前面,每天坐在总机室的窗口,我甚至可以听到重点高中的广播操进行曲。此时,我的很多同学都正活跃在那个朝气蓬勃的队伍里,而我却忙于扫地洗茶杯,摆桌椅……

    我的工作减轻了母亲身上的重担,虽然我每月只赚70元;母亲已经不卖雪糕了,年纪渐大,她已经奔波不动了,找了一个私人的糕点厂,做小工。我们的生活有了起色,偶尔在我和母亲发薪时,我们可以奢侈地吃一顿肉了。在帮母亲改善了家里生活条件的同时,我觉出了自已的独立,赚钱养家的骄傲。

    捱到年底,父亲从教养院提前释放回家了。一家人团聚的喜悦并没有因此而增添多少,父亲无法出去工作,没人用他,他自已更以怕羞为借口坚决地躲在家里,多了一口人吃饭,我和母亲身上的负担又加重了不少。而此时偏偏,村旅社产权改革,实行承包,原来由村公管的旅社承包给了个人,在任人唯亲的情况下,我的工作被经理的侄女代替了。

    惨淡的日子,黑暗的屋子,令人窒息的家里的空气,父亲整天坐在炕上把一副纸牌摆来摆去。房棚已经多处损坏,修补而不严密的后墙挂满了厚厚一层白霜,缺少足够取暧的屋子,人站在屋里会感觉到麻木的寒冷。我知道我无法坐在家里等待,在过完春节后,找了一个私人的挂面厂,我又工作了。

    这回我整个人都住进了工厂。14个小时的工作,前8个小时我们压面条,然后睡4个小时等面条风干,然后后6个小时我们包装,一个月下来,我可以拿到120元,这工资已经和母亲一样高了。

    5人一个工作组,我分到的工作组里四个姑娘都是一个地方来的,离县城有30多公里的山区。我给她们联手欺压,班长让我去做最累的搅面,搅面机电路不严,时不常添水的时候手臂就会麻木一阵,而且没人来换我。我咬牙,忍着,妈妈说过,没看见干活累死谁的。间歇睡觉了,四个人一块在炕上挤我并言语中指桑骂槐火烧火燎的。于是我忍不住了,和四个人打了起来,从炕上滚到了地下。此时我已经不是九年前的那个小丫头了,给人欺负时只有哭鼻子的份,在初中做了三年的“老大”,我身上已经或多或少地融进了些许“痞子”们的血性,在已经豁出一切不顾命了的疯狂下,四个丫头给我收拾得鼻轻脸肿,我自已也挂彩无数,于是第二天,经理给我调了班,同样还是那个山区的,同样还是四个姑娘,不同的只是换了一拨人,四个人对我都亲亲热热的,礼让有加。

    在残酷的生活现实面前,我们必须要学会勇敢,此外别无出路。

    在离第二次中考还有二个月的时候,一个周末的中午我回家去换衣服。天飘着细细的春雨,屋里的空气有一丝异乎寻常的沉闷与潮湿。我看到母亲做在炕边,眼睛红红的,而父亲则阴沉着脸坐在炕里。“你还想再考吗?”父亲冷冰冰的声音问。我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那这个月的工资家里不要了,你去学校复习吧。”我问:“你说好了,决定让我去了?”父亲说决定了。我已经上了一年班还有两个月就考试了,他大概没打算我还能折腾出什么来。

    我换下衣服就去了学校,顶着蒙蒙春雨。我赶到学校,主任说你怎么才来啊?都报考了。学校没收我的复习费,主任把我插进了一个尖子班,说你只要好好复习能考上就行了。

    我又在学校里呆了47天。让我生命中永远铭记的47天。我当时已经根本不去想我能不能考上了,我想只要我还能在校园里呆47天!最后中考前的那一个下午,天又飘着蒙蒙的细雨,我在同学的留言本里忧伤地写到:“第一次偶然相逢/烟正蒙蒙,雨正朦朦/此番欲各奔东西,烟又迷离,雨又迷离/从此后不知天涯海角,聚在哪里,散在哪里/从此后不知杨柳斜阳,迎谁春来,送谁春去……”

    同学说你写的真美啊,读起来象诗似的。在无聊最沉闷的那段日子里我用写诗来打发自已的心情,然而关于这一次的别离,美丽的校园生活对于我来说,真的已经不知道是开始,还是结束。

    中考揭榜,我竟然真的考上了。被一家省级铁路中专录取——全县城系统外只考上了我一个。从教育局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象一只燕子在街上飞。我用成绩再一次证实了自已的实力,我是母校校园里走出的那个永远的“1”号。

    接下来是筹措学费。八百元的学杂费。父亲说他没办法,母亲奔走了两天嗓子哑哑地回来了,进屋第一句话就说:“孩子,妈对不起你……”,我打断了母亲的话说妈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

    八月。午后。窗外是滚滚的雷声浓浓的乌云。我跑出门去把那张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大雨滂沱……

    大病了一场,我又上班了。这回母亲当年的同学帮我介绍到了一家新成立的方便面厂,我在车间外搞卫生,做临时的小工。三天后车间正式投产,因为缺人,听说我初中毕业而且在学校时成绩很好,我被带进了车间,做了流水线的一名工人。我在流水线的尾端,包装机上打包装,每分钟用手指夹96袋方便面,再把它们十袋一组,装进纸箱。

    工厂的效益并不太好。领导都是乡里的农民企业家,除了任人唯亲外,并不懂得市场经济的销售与管理,贷款进来了原料就一古脑地忙于生产,等产品都堆满了仓库发现销售还没做,于是再转头去抓销售。于是我们的生产就干干停停地。加班加点的干几个月后,放假呆几个月,再加班加点地去干。我的日子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向前滑。我漫不经心的在纸上写东西,随笔或诗歌,把我的情绪全部藏在字里行间。单位离家很近,二三分钟就到了,我的脚步就固定在了那几百平米的空间,我再一次变得沉默寡言。

    也许我的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了,在严酷的生活现实面前,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曾经的那些竞争对手、手下败将们都已经升入了高二高三,他们偶尔在街上看到我,投过一缕虚假的问候和惋惜,故作深沉的表情背后却有藏不住的欢愉。我那帮痞子刺头的哥们们则忙着应付各自的生活现实,没有书念的就忙着赚钱,家里条件好不缺钱花的忙着尽情地挥霍自已的青春,他们见到我还会热切地叫我巩大班长,叫我巩姐。只是从匆匆而过的身影里面,我知道昔日的荣耀已经永远地成为过眼云烟。

    我有几篇豆腐块先后在市级和外地的报纸上发表了。然而除了给我的内心添一缕喜悦,它们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阳光。也许没有一场婚姻的操办我的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了。但是一场婚姻的预谋改造了我生活的心态和轨迹,那头沉睡的龙摇头摆尾的苏醒了。

    我从不知道命运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是当浓郁的生活阴云挤压而来的时候,我们没有放弃掉对自已未来和生活幸福的思考,于是为了一种看得见未来的毁灭,我们踏上了另一程看不见未来的逃离——

    《忧伤明丽》

    走在幸与不幸的边缘/多少情无言的感慨/生命写在白发的关怀/却要面对现实的无奈……

           ——童安格《借我一点爱》

            (一)

    初秋的风偷了麦子的香

    在田野乱蹿

    农人无意追究

    酱色的脸上泛着纵容的笑

    我也想笑  却笑不出

    对着一树无实的李

    我失望得窒息

    又一度雪色银花

        又一场狂风暴雨

    又一秋      不获

    不敢流泪    背转身

    我让一尾鱼替我呼吸

    鱼的鳃片沾满淤泥

    挣扎在水泊里

            空所无依

    空所无依

    山凹里的炊烟释放着魔鬼

    古板的庭院

        一群觅食的雏鸡

    你知道天有多高?

             我摇头

    雏鸡兴奋地吸啄食着碎米

    野雉在远处的树林里鸣饥

    野雉于鸡      我茫然

    是一种进步    还是退化

    衰草残庵

    山崖上的神祗不屑一顾

    高傲的颓废

    蛛网缠绕的半壁画

    一双无与伦比的翅膀

             艳色斑驳

    一只凤凰     神圣悲哀

             飞翔依旧

    憎恨在胸膛发热

            我炽热如焦

    让我扑进火焰吧

    让痛苦的灵魂焚烧

    熊熊烈火  也吞噬  也炼造

    一个进步的叛逆

              我要飞翔

    (二)

    群山寂寥      山荒着

    尚无人改造

    灵魂被火      也荒着

    荒得凌乱

    不要去开垦吧   不要去雕琢

    就让它怪石嶙峋   心绪纵横

    我祈求

    牧人的歌声踏响耳鼓

              山在绝望

    另一种声音也在绝望

    几朵单薄的野花结成株

    在我的视野里舞蹈

    矢车菊    你这优美的凄凉

               我狂嚣

    绿叶与泥土在阳光中焚毁

    片片残骸      撞击山野

    柔软的泪  一滴滴在风中弥漫

    蒲公英无言   拂过我的肩头

    流泪而去     手指惊悸

    我被这小小的雪絮击倒

    心中的城堡在一瞬间倾颓

    断壁残垣    我无力卧倒

    漫山的蒲公英  漫山的矢车菊

    堆成我的坟莹

    有什么声音轻轻扬起

    象翅膀划破风声

    我声带发痒  高声起唱

    竟有人与我应和

    我环望      身边

           一群幽灵

    巩志君/一九九三年九月

标签: 诗歌《在阳光下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