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梅花清影——记书法家章继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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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与评3-1)

  石头:梅花清影

  ——记书法家章继肃先生

  梅花清影君最配

  达县师专我最喜欢的是图书馆前那片腊梅,我认为那是师专最大气不羁,最清亮,也最永恒的一点了。记得第一年梅开,我欣喜不禁:从点点拾花为茶,日日参访,到晨起去临沁第一泓梅馨,仍觉辜负,未竟赏识。特邀妹妹在梅园中照像。正与她取景调焦时,章先生进入了我的视线,便邀请他与梅花合影,他欣然应允,静立梅前,待照罢,致谢作别而去。照片冲洗出来细细览过时,暗忖:和梅花最相宜的并非我辈,而是章老!我们所映的是花朵之哗,而他所应的却是枝干之志。比之于“人面桃花相映红”,这里是“心神梅魂相应韵”,应该是更深刻的美了!那是一种底蕴上的和谐,就象工笔画的底稿上统摄所有景物的花青色一样,确确是只有岁月和修持方能使然。把照片送给章老时,我在随赠的小像册上画了一枝绿色的梅花,并题上我的感受,其中的一句是“梅花清影君最配”。

  纵凡物淡极始浓

  章老的家极其简朴。每每言谈间,他都不喜欢复杂,流露出一种生怕物流洪水一般涌向他的素宅,扰乱了他所行的清韵的架势。他是真的喜欢简朴,并简朴着的。他家有几处非常有趣,便举一二。一是书带草和起白点的石头,用玻璃罐头瓶儿装着,草和石头分踞着瓶口和瓶底,都被瓶中注满的水养着,成了他别致的插花。每次看到那草都是干干净净的,叶儿绿绿的,根须白白的;石头是灰色的,手掌大小,扁圆的鹅卵石,上起着小白点,象一阵雨,质朴好看,他说是就在学校后面,洲河边拣的。二是他的阳台上种着好多花,其中有一株仙人掌,主干上有一上一下两个分叉,形状象交通警察举着一只手,又平伸着另一只手一样,他微笑着看着我比划着取笑他的仙人掌;他家的花盆一次次增高的沿儿是自己用水泥敷的,随着植株的成长象蜗壳一样一圈一圈地扩大,还皱着好看的边儿;浇花的水是下雨时收集的雨水,他认为雨水对花很好,并用一只断柄的大勺子给花们喂水。还有他家的博古架上放着一块大大方方的汉砖,静静地挥散着历史的素朴与契括。

  是的,一切简单的东西经了他的珍爱与善待,都透露出某种朴素的光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真真是淡极始浓了。

  他与这世界深深依信,相濡以沫!

  删繁就简三秋树

  “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这是我对章老书法的感受。

  记得电影《沙鸥》中有段关于圆明园的对白:“只剩下这些石头了吗?”,“是的,能烧的都烧了,只剩下这些石头了!”。一样的,章老洗练的字,是岁月磨挲出的精品,只剩下风骨了,不消技巧,已全然是表达了。犹云开之日展,水落之石出!然又深蕴清秀,透着天真,潇洒,应是一生修为的写照了。

  向先生索字共两次,也是我和先生交往的缘起。

  第一次是为我所带的94级成教班,内容是当时的校训“勤学,奉献,求实,创新”,我当时带着一个比我还大的成教生,他抱着代表班上为老先生准备的一瓶麦乳精,一起上门求字。是裁好了的八张方型红纸,章老应允并很快挥就,但微薄的谢礼被断然拒绝。几番推辞之后,我对学生说:“我们应尊重章老的原则,走吧!”,便深谢,作别。

  这是我第一次拜访和认识章老。他的字被贴在成教班简易的教室的黑板上面,暾辉一般照耀着从四面八方聚来的年龄参差不齐的成教学子。后来换了新教室,我叫学生揭下再贴上,同时还在教室里贴了几副旭日初升于海面或是照临于群山的大照片,和章老的字交相辉映。我希望学生感到太阳的活力,相信太阳,并从心底同意教育所提出的这些正直的要求。

  第二次是99年底,为师专首届“精进四达杯”计算知识竞赛索字。我是这次竞赛的倡导者和主持策划者,“精进”二字,取自于我为这次活动提出的:“好学善思,精进不息”的口号,“四达”是倡导者和赞助者四达科技书店的名字。我向章老谈了这次活动的意义和安排,并请他题写我们的这个宗旨。对于导引和整肃学风的事他是非常赞许的,并让我第二天去取。字写在一张十六开的宣纸上,我让学生扫描到计算机中并放大,每个字都占满一张八开的纸,而后贴在举行竞赛的学术报告厅的正中央,看上去很有力量。同时书法的高远气韵与我们的计算机竞赛过程中紧张、准确不苟的气氛以及对题目和答案实时投影的精良技术等等相映成趣,交响有致。在赛后的喧嚣中我还专门拍了一张背景的特写,那幅字是其中的灵魂。那么好地彰显了我们的倡导,娓娓而铮铮。

  后来我专门给章老送去照片和一幅放大了的他的字,他很喜欢。后来,我还复印了两份,一幅贴在我做班主任的99级计算机班的505教室的黑板上面;另一幅带到了成都,我新供职的成都理工大学。我也是这儿2000级新生的班主任,可惜没有固定的班级的教室,否则我还会把那幅字挂出来的。

  方寸间宇宙乾坤

  1999年下学期,七十九岁高龄的章老为美术系开了一门篆刻课,教材是他自己编写的。

  我在两门新课的夹击中尽量坚持听章老的课。上课的地点在新落成的成教楼九楼,时间是从很热的九月到微凉的十月。很热的几次,我发现他没有带开水,便记着带了一大瓶水和一只小杯子,心想这样可以让老先生喝起来比较从容,文雅。课间正为自己带水的方法自得并把水递给他时,老先生却并不领情:“我不喝水!”,“这样会影响学生的,你喝水,学生喝不成,这不好!”。最后他在不辜负我的热情,和他自己的原则之间上折中了一下,喝了一口,就递还了给我。他的修养如此细腻令人起敬,并不禁想到:那么他还有多少这样从未张显过的德行呢?

  我自然以后没再给他带水了,但这小事留给我很深的印象。正如英国人哈利法克斯所说:“真正的美德如河流,越深越无声”。

  秋凉了,课程快结束了,我想给章老照几张相。因为他上课的场景很是有趣:皓发苍苍的章老在旧式的木头黑板上讲着篆刻,而背景是大面积的铝合金推拉窗,从学生的位置看过去窗外是新修的高楼和其上抛物面的电视天线,还有远山蓝天。从构图上看光线充足,过强,过弱时还可以通过蓝玻推拉窗的开合来调节,最重要的是内容和背景有一种很好的反差与和谐。最后一堂课要在石头上实习。待上课结束,章老辅导学生时,我照了一组像:或远或近,各个角度的他指导学生的画面以及执石修改学生的篆刻时手的特写。那天,章老穿着中山装,戴着一顶鸭舌帽,背静,内容和设想的完全一样,唯一遗憾的是画面中没有章老的白发,因为天凉不忍请老先生脱帽。课后一起下楼谈到篆刻时,章老说:“篆刻很了不起,一方小小的印,方寸之间可以容下宇宙万物!”。是的,紧紧地攥着一方石头,可以用刻刀对它诉说万千思绪,可以容载世间悲喜,的确是一个奇迹!它是中国人特有的凝思自处的时光。或书或画,印章是最后的做结,一个气象万千的句号。这种良好的思维过程和方式,的确是中国文化所独具的,是我们应该学习和继承的。只可惜自己能花在上面的心血实在太少了!

  给章老作学生,座下聆听,如沐春风,对于正进行着艰苦的理学教学工作的我实在是内心难得的一种缓释。竟是一种“浮生半日闲”的感觉!后来,我把照片冲洗好了,送给章老和拍摄到的学生。那是一段值得回味的美好时光。

  才情人心之山水

  我在师专工作了九年半。2000年2月借调到成都理工大学。7月上旬我返达办理正式调动手续,临行前我买了六十朵康乃馨去作别我师专的长者们,感谢他们给我的教益。况人生匆匆,一别不知几年矣!虽去路不遥,然老者何堪?虽相交如水,但却是我在师专得到的最好的爱护,和精神上的启扶。他们是师者之师!只可惜今人的喧嚣淹没了他们的良言。我之有幸是发现了长者们——这些智慧的深源,并不致渴死在这价值是非颠倒的世界。

  和章老夫妇辞行有两番。先是在一场夏季大暴雨的前隙,交谈时春光融融,时间脉脉地流淌着,作别时我望向窗外,外面天色抑暗我却浑然不觉,因为当时我觉得眼前很亮。是的,人与人之间一旦达成一种不逆的信任是幸福的。

  临别时章老说要送我一幅字和一方印。“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乎以先路。”,这是屈原的《离骚》中的诗句。为我所极喜:其拓达契括与承负担当齐行,豪情共深情交融,难见出其右者!也是对为师几年来,我的工作状态一直是不断地上新课而学生的接受能力又很有限,自拟为“既是破冰船,又是拖舶”的极好写照。一直希望有谁能为我题书,好高挂以瞻。章老说赠书时,我想到了,但又担心扰了他的心意,便没有说出口。后来去向老校长辞行时,请教可否向老先生提出自己想要写的内容,他说应该是可以的,并帮我查找《离骚》,以确定这句话每个字的写法。

  这样有了我的第二次辞行。这时大雨已下过,并且势弱了,我和朋友们辞别之后再次去章老家,这次是和一位好朋友一起去的,我说出了我的愿望,章老应允,并让好友明天带给我,她也要去成都。再次辞行。天已黑了,细雨蒙蒙,大门口,几位朋友送别,我离开了师专。

  在车站和好友会合,待上车坐定,好友交给我章老的信封,内有:一幅字和一方印。把字展开,送我的父亲和同行的同事们都交口赞赏,并争论起过去和现在两个时代的人,事和观念。各持一端,不一而同。但我想对那个时代的价值观的敬重应该是一致的。因为关于人的心理有一种说法:人最不能压抑和自禁的心情就是对他人的敬重。我想人们的很多扭曲来自于对这种本能的压制吧。

  是的,“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乎以先路。”!这句话又多么好地状拟了我当时的情形:我的骐骥是奔驰的列车,这骐骥驰骋并耕犁于山河大地——一种平凡而真实的奇迹,而且我将赴蓉工作,一个新的起点,一番新的开拓!离开已有的耕耘,欢乐和苦难,辛酸与豪情油然并生,窗外是草木策策,乍现而过。正道沧桑,滤过十年世事,拥有的其实很多,也很重。就在车站这小小时空里,有相送的亲情,同伴的友谊,以及在握的长者的叮咛:一幅字,一方印!一个铿然的结语与悠长的起兴!

  对所有这一切我将怎样地感谢呢?“才情人心之山水,山水天地之才情”,这是离达之前在朋友家的一本《时尚》杂志上偶得的。这对古语,出处不详,但觉精妙,收记于心。想来,我带走的不仅仅一幅字,一方印,而是这方人心中的山水,是这片土地上的才情!

  慈颜兰语怎相忘

  和章老的交往缘起于索字,照相,听课等等。真真是其淡如水呀,但又确确是芳醇久远!您的慈颜是童心的泊处,是儒者的家园。他的话“为学生做事是最应该的,是我最乐意的事”,留在我的心里,我想会直到永远的。正如陶行之先生所言:“捧着一颗心来,不带走一根草去”,那个时代的人大抵如此。拥有这样彻底的奉献精神的人并不鲜有,真是让人羡慕的年代呀!因为我们这个年代禀赋这种情操并能坚持下来的人,真真是硕果仅存了。我的修持和他们相比实难望其项背,仍被朋友们戏称为“珍稀动物”。记得张承志的一本书的名字是“无援的精神”,我想章老是我的思想最重要的支援者之一。我有幸通过章老等老先生们感受到那个并不久远的时代,认识并敬重那个时代。

  记得曾地读过章老的一首诗,是关于他从大竹师范调到达县师专的赠别唱和之作,诗的内容已经忘了,但当时的一番思忖却记忆犹新:大竹至达县工作调动之别尚珍惜至此,我们现在别别离离真不知有多少!我们能有多少情思不释于这些别离呢?我们又有多少时间用于进行这种别离,又有多少文字来表达这些别离呢?他们的慎惜和我们的率促谁该嘲笑谁呢?面对他们我只有景仰和沉默。是的,只有景仰和沉默!因为和他们相比我辈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差得太多:我们争争抢抢所带走和欢欢喜喜拥有的是些什么呢?是不是最好的呢?我辈以为优越于他们的是否真正地成立呢?关于德行我们这个时代又有多少言说呢?

  我们是应该记住自己土地上的长老,是应该向他们学习,是应该从他们身上继承良好的品质的!他们是我们这片土地的风骨,定力,良知和智慧!是更深广的意义上的家园的底韵!

  文章集腋成裘地成形于我繁重的教学的间隙,迤迤逦逦绵延了一学期,也相当于陪伴了我一学期。寒假了,方才拾缀在一起形成此文。

  非常荣幸在章老八十华诞之际,在此向章老奉上一个晚辈的祝福,一个同事的赞赏,一个学生的谢意,一个校友的自豪,和一个朋友的歌吟!这一束心意采自心地,山野之花一般真实,茁壮!(2015年3月于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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