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志怪集,《酉阳杂俎》,《支诺皋部》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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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阳杂俎》的鬼怪故事,大多集中在该书《支诺皋部》,基本都被宋代《太平广记》摘录,现代作家翻译的也很多,魏风华《唐朝的黑夜》也摘录了很多。今天在原书中系统的重温一遍吧。

0892新罗国有第一贵族金哥,其远祖名旁㐌。有弟一人,甚有家财。其兄旁㐌因分居,乞衣食,国人有与其隙地一亩,乃求蚕谷种于弟,弟蒸而与之,㐌不知也。至蚕时,有一蚕生焉,目长寸馀,居旬大如牛,食数树叶不足。其弟知之,伺间杀其蚕。经日,四方百里内蚕飞集其家。国人谓之巨蚕,意其蚕之王也。四邻共缲之,不供。谷唯一茎植焉,其穗长尺馀。旁㐌常守之,忽为鸟所折衔去,旁㐌逐之,上山五六里,鸟入一石罅,日没径黑,旁㐌因止石侧。至夜半,月明,见群小儿赤衣共戏。一小儿云:“尔要何物?”一曰:“要酒。”小儿露一金锥子,击石,酒及樽悉具。一曰:“要食”。又击之,饼饵羹炙罗于石上。良久,饮食而散,以金锥插于石罅。旁㐌大喜,取其锥而还。所欲随击而办,因是富侔国力。常以珠玑赡其弟,弟方始悔其前所欺蚕谷事,仍谓旁㐌:“试以蚕谷欺我,我或如兄得金锥也。”旁夷知其愚,谕之不及,乃如其言。弟蚕之,止得一蚕如常蚕。谷种之,复一茎植焉。将熟,亦为鸟所衔。其弟大悦,随之入山。至鸟入处,遇群鬼,怒曰:“是窃予金锥者。”乃执之,谓口:“尔欲为我筑糠一作塘三版乎?欲尔鼻长一丈乎?”其弟请筑糠三版。三日饥困,不成,求哀于鬼,乃拔其鼻,鼻如象而归。国人怪而聚观之,惭恚而卒。其后子孙戏击锥求狼粪,因雷震,锥失所在。

新罗:(503——935年),朝鲜半岛国家之一,从传说时代起,立国达992年。公元503年开始定国号为‘新罗’。新罗最初由辰韩朴氏家族的朴赫居世居西干创建。 (拖,去掉提手旁):音疑。我国古代百越族的一支。这里做名字。 隙:空地。 筑糠三版:筑糠或是,鬼筑塘无用,或筑容易松散的糠戏之。版,筑墙或堤坝的模板。糠,《太平广记》作‘糖’。

意译:新罗国有位全国第一的贵族名叫金哥,他的远祖名叫旁夷,旁夷有一个弟弟,富有家财。

哥哥旁夷因与弟弟分居,到处乞讨衣服食物,国内有人给了他一亩空地,旁夷就求弟弟给些蚕种和谷种,弟弟却都蒸熟了才给了他,这事旁夷并不知道。

到了蚕卵孵化成蚁蚕时,只有一只蚁蚕生出来了,眼看着那只蚕身体一寸一寸地长大,到了十天长得像头牛,吃几棵桑树的叶都不够。他弟弟知道了,就伺机杀了他的蚕。过了一天,四面八方百里内的蚕都飞来集中到他家。国内的人说被杀死的蚕是巨蚕,意思是蚕王。后来四邻都来帮他缲丝,还忙不过来。旁夷种的谷子也只长了一棵苗,结的谷穗有一尺多长。旁夷常去看守着,不料谷穗忽然被鸟折断叼走了,旁夷就去追赶,追上山五六里远,看见鸟飞进一个石缝里去了,这时太阳落了路径黑暗,旁夷就在石缝边守候着。到了半夜,月亮出来发出光亮,旁夷看见一群小孩儿穿着红衣服共同游戏。一个小孩儿问:“你要什么东西?”另一个回答说:“要酒。”问话的小孩儿露出一个金锥子,用来敲击石头,随着敲击声酒及酒杯都有了。又有一个小孩儿说:“我要吃的”。问话的小孩儿又敲击石头,很快饼、饵、羹、炙就陈列在石头上。过了好久,小孩儿们酒足饭饱各自散去,临走把金锥插在石缝中。旁夷看了大喜,拿了金锥回家了。

从此无论旁夷想要什么随着金锥敲击都会出现,因而富可敌国。常用珠玑供给他弟弟,弟弟这时才开始后悔他以前所做的用蒸熟的蚕、谷种欺骗哥哥的事,就对旁夷说:“你也试着用蒸熟的蚕和谷种欺骗我,我或许也可以像哥哥一样得到金锥子。”旁夷知道弟弟愚蠢,现教也来不及,就按弟弟的话做了。弟弟也去养蚕,只得到一个平常的蚕。谷子种上了,也只长了一棵苗。谷子将要成熟,也被鸟叼走了。弟弟十分高兴,随着鸟进入山里。到了鸟飞入石缝的地方,遇见一群鬼,鬼生气地说:“这是偷窃我金锥子的人。”就捉住他对他说:“你是想替我筑糠三版高?还是想让鼻子一丈长?”弟弟无奈,请求让他筑糠三版高。三天不吃不睡,也没筑起三版高,就去哭求那些鬼,鬼就拔他的鼻子,鼻子被拔得像大象鼻子才放回了家。国内的人觉得稀奇都聚拢围观,弟弟因而羞惭愤恨死去。

后来旁夷的子孙游戏敲击锥子想要狼粪,就打起了雷,锥子也不见了。

0893临濑一作湍西北有寺,寺僧智通,常持《法华经》入禅。每晏坐,必求寒林静境,殆非人迹所至。经数年,忽夜有人环其院呼智通,至晓声方息。历三夜,声侵户,智通不耐,应曰:“汝呼我何事?可入来言也。”有物长六尺馀,皂衣青面,张目巨吻,见僧初亦合手。智通熟视良久,谓曰:“尔寒乎?就是向火。”物亦就坐,智通但念经。至五更,物为火所醉,因闭目开口,据炉而鼾。智通睹之,乃以香匙举灰火置其口中。物大呼起走,至阃若蹶声。其寺背山,智通及明视蹶处,得木皮一片。登山寻之,数里,见大青桐,树梢已童矣,其下凹根若新缺然。僧以木皮附之,合无踪隙。其半有薪者创成一蹬,深六寸馀,盖魅之口,灰火满其中,火犹荧荧。智通以焚之,其怪自绝。

临濑:原作临湍,在今河南省内乡县。后改为临濑,在今邓州市罗庄镇。天宝元年复改临湍县。 阃:音捆。门槛。 童:树梢光秃秃无枝叶。这里指树龄很长了。 魅:木魅山鬼。山林里能害人的妖怪。

意译:临湍西北有个寺院,寺里的僧人智通,常持念《法华经》进入禅定。每每安逸地打坐,必须要在类似秋冬季节树林叶落无鸟、人迹罕至那样寂静的环境。

经过几年,忽然夜间有人围着寺院喊智通,到了拂晓喊声才停。就这样过了三夜,喊声逼近寺门,智通终于不耐烦了,回答说:“你喊我有什么事?可以进来说说。”只见有个怪物高六尺多,穿黑衣青色面庞,瞪着大眼睛张着大嘴走了进来,见到智通开始时也合着手显得规规矩矩。智通仔细看了半天,对怪物说:“你冷么?就在这里烤火吧。”怪物也就坐了下来,智通只管念经。到了五更天,怪物烤火烤得舒适起了瞌睡,就闭上眼睛张开嘴,守着火炉打起鼾来。智通看见了,就用香匙舀些香灰火放在怪物口中。怪物大喊起来跑了,跑到门槛那好像有被绊跌倒的声。

这寺院背靠着山,智通等到天明看怪物跌倒处,捡得树皮一片。就登上山寻找,走了几里,见到一棵大青桐,树老的梢已经秃了,树下凹根处好像新缺了一块。智通拿捡到的树皮附在上面一看,正好相合没有缝隙。树半腰有砍柴人为了上树砍树枝杈砍出来的一个蹬,深六寸多,就是怪物的嘴,香灰火填满蹬中,还有火在荧荧燃烧。智通就烧了这树,那怪物也就自此绝迹了。

乱敲棋子:真有妖物,佛家弟子也当予教化,杀之合乎佛所教乎?

0894南人相传,秦汉前有洞主吴氏,土人呼为吴洞。娶两妻,一妻卒。有女名叶限,少惠,善淘一作钩金,父爱之。末岁父卒,为后母所苦,常令樵险汲深。时尝得一鳞,二寸馀,赪鬐金目,遂潜养于盆水。日日长,易数器,大不能受,乃投于后池中。女所得馀食,辄沉以食之。女至池,鱼必露首枕岸,他人至,不复出。其母知之,每伺之,鱼未尝见也。因诈女曰:“尔无劳乎,吾为尔新其襦。”乃易其弊衣。后令汲于他泉,计里数百一作里也。母徐衣其女衣,袖利刃行向池。呼鱼,鱼即出首,因斫杀之,鱼已长丈馀。膳其肉,味倍常鱼,藏其骨于郁栖之下。逾日,女至向池,不复见鱼矣,乃哭于野。忽有人被发粗衣,自天而降,慰女曰:“尔无哭,尔母杀尔鱼矣,骨在粪下。尔归,可取鱼骨藏于室,所须第祈之,当随尔也。”女用其言,金玑衣食随欲而具。及洞节,母往,令女守庭果。女伺母行远,亦往,衣翠纺上衣,蹑金履。母所生女认之,谓母曰:“此甚似姊也。”母亦疑之。女觉,遽反,遂遗一只履,为洞人所得。母归,但见女抱庭树眠,亦不之虑。其洞邻海岛,岛中有国名陀汗,兵强,王数十岛,水界数千里。洞人遂货其履于陀汗国,国主得之,命其左右履之,足小者履减一寸。乃令一国妇人履之,竟无一称者。其轻如毛,履石无声。陀汗王意其洞人以非道得之,遂禁锢而栲掠之,竟不知所从来。乃以是履弃之于道旁,即遍历人家捕之,若有女履者,捕之以告。陀汗王怪之,乃搜其室,得叶限,令履之而信。叶限因衣翠纺衣,蹑履而进,色若天人也,始具事于王,载鱼骨与叶限俱还国。其母及女即为飞石击死,洞人哀之,埋于石坑,命曰懊女冢。洞人以为媒祀,求女必应。陀汗王至国,以叶限为上妇。一年,王贪求,祈于鱼骨,宝玉无限。逾年,不复应。王乃葬鱼骨于海岸,用珠百斛藏之,以金为际。至征卒叛时,将发以赡军。一夕,为海潮所沦。成式旧家人李士元所说。士元本邕州洞中人,多记得南中怪事。

赪:音瞠。浅红或红色。 襦:短衣。扬雄《方言》曰:“襦,西南蜀汉,谓之曲领,或谓之襦。” 郁栖:粪壤。这里指粪堆。 翠纺:翠,鸟名,翠鸟。又专指雌性的翠鸟。这里指用翠鸟毛织的衣服。 王数十岛: 王,音望。统治管理。 陀汗王怪之:句前疑有脱文。 斛:唐时一斛十斗。 际:泛指合缝的地方,缝隙。边缘。 邕州:今广西南宁。 南中:今天的云南、贵州和四川西南部。也泛含广西一部分。

意译:南方人世代相传,秦、汉时期前有位洞主姓吴,当地人称呼为吴洞。娶了两个妻子,一个妻子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名叫叶限,年少聪惠,很会淘金,她父亲很喜欢她。

父亲到了晚年死了,叶限被后母虐待,常让她到危险的山上砍柴深水中打水。叶限打水时曾经得到一条鱼,二寸多长,红背鳍金眼睛,就悄悄养在水盆里。鱼天天长,换了几个器皿,后来鱼大得装不下,就投放在后面的水池中。叶限所得到的剩馀食物,就沉在水里喂鱼。叶限到了水池边,鱼就会把头露出来搭在池岸上,别人来,鱼不会出现。

叶限的后母知道了,常常去伺机捉到鱼,但一次也没见到鱼。就骗叶限说:“你辛苦了,我为你做了新衣服。”就换下叶限的破衣服。后来后母让叶限到另一个水泉里打水,来回累计有几百里。待叶限走了,后母慢慢穿上叶限的破衣服,袖子里藏着一把利刃走到池边招呼鱼,鱼很快露出头,后母趁机砍死了鱼,这时鱼已经长到一丈多。后母吃了鱼肉,觉得味道鲜美超过普通的鱼一倍,并把鱼骨藏在粪堆下。

过了一天,叶限到了水池边,不再见到鱼,就跑到野外痛哭。忽然有个人披散着头发穿着粗布衣,从天而降,安慰叶限说:“你不要哭,你后母杀死了你的鱼,鱼骨埋在粪堆下。你回去,可取出鱼骨藏在房间里,有什么需要只管祈求,必然随你所愿。”叶限按那人的话去做了,因而金银、珠玑、衣服、食物随心所欲而来。

到了洞中人的节日,后母前去参加节日聚会,让叶限看守庭院树上果子。叶限等后母走远,也去了,她换上翠鸟毛纺织的上衣,穿着金丝鞋。在聚会的场所,后母所生的女儿认出了叶限,对母亲说:“这人实在太像姐姐了。”后母也觉得怀疑。叶限查觉了,急忙往回跑,就跑丢了一只鞋,被洞中人检去了。后母回来,只见叶限抱着庭中的果树在打瞌睡,也就不再想这件事。

这吴洞靠近海岛,岛中有个国家名叫陀汗,兵力强盛,统辖着几十个岛屿,水边疆界几千里。捡到鞋的洞人就把鞋卖给了陀汗国,国王得到了鞋,让他左右的人穿,不料鞋子比脚最小的人还小一寸。国王就让全国的妇女试穿,竟然没有一个合脚的。鞋轻如毛,踏在石头上没声。陀汗王怀疑检鞋的洞人鞋子来路不正,就抓起来栲打,洞人实在说不出鞋从哪里来的。就把这鞋放在道旁边,挨户人家搜捕,如果有这样的女鞋的,抓捕后上报。

(这里疑有缺文)陀汗王觉得奇怪,就搜查她的房间,抓到叶限,让她试穿鞋子验证。叶限就换上翠鸟毛纺的衣服,穿着金丝鞋走了进来,貌美如天仙,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国王说了一遍,国王就载着鱼骨与叶限一起回国了。她后母及女儿当即被飞来的石头打死,洞中人哀怜她们母女,埋在石坑里,称呼为懊女坟。后来洞中人以这坟为婚姻祭祀的所在,对于求婚者有求必应。

陀汗王回国,把叶限当作上等妃子。一年之间,国王贪求财物,祈求鱼骨获得宝玉无数。过了年,鱼骨就不再应验。国王将鱼骨埋葬在海岸上,把上百斛珍珠藏在里面,用黄金作为边际。准备到了征兵平叛时,想用来作为军费。不料有天夜晚,被海潮冲走了。

这是我段成式的旧家人李士元所说的事。他本来是邕州的洞中人,记得很多南中的古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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