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母爱的评说——来自小北风诗歌论坛的一次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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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母爱的评说——来自小北风诗歌论坛的一次讨论

  (一)《平安夜》

  作者:汤养宗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

  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

  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

  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

  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

  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

  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

  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

  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

  2005/12/27

  ·离开小评:

  这无疑又是一篇感人的诗章。让我忆起早年读过的泰戈尔的名篇《仿佛》"合欢花香在空气中浮动/庙殿里晨祷的馨香/仿佛向我吹来母亲的气息",同样动人的思念,有异曲同工之妙处。

  怀念其实并不需要一个特定的时空。也许是清晨醒来的枕边,也许是举箸时小小的停顿,也许是与夜空对视的一刹那,也许就只是窗前的一朵白玉兰花。“黯然销魂,惟别后矣”,诗人从没有停止思念,在这个平安夜里,他特别思念他的父亲母亲。

  诗人需要交流,哪怕只是独语。让纸张盛满人间真挚的情感,让她成天边“悦耳,响亮,光芒”的星辰吧!平安夜,让母亲穿越时空,走过熟悉的小街,再喊诗人的乳名。让天下的母亲,幸福!今夜平安!。

  诗人开篇落笔,在一朵白玉兰上。这使他的思念也散着芬芳。接着镜头拉远,远处的云朵,云朵后面的星辰。诗人有叹息,祈愿它们今夜平安。这些都是伏笔,诗人看见“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因为思念,所有的虚幻真实起来。“窗前的花蕾,是母亲手里捏的那只三角纽扣。”,有巧思,可谓神来之笔!。

  ·余文浩小评:

  白玉兰—魔术—平安—更远的平安—可靠—野兽—平安—星辰—分寸—睡眠—平安—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 —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 —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那正是窗前的花蕾.

  这首诗歌前面写的不错,起承得好。1、2、3、4、5句。“窗前的白玉兰”到“更远的”“未见野兽潜伏”“星辰”“睡眠”;步步在展开,并且有一定的语势延伸,第二句的饶舌也是恰到好处的。但最好的在于第七句“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 ”,这个句子是这首诗的核。但为何是“大气”?为何“比空气还空”?应该是我们作为子女呼吸的氧气,应该很实存的,“比空气还空”是在否定父母的肉身?我在这里想不通。我觉得作者这里又在饶舌了。似乎饶舌是作者的一个本领,自然的饶舌。如果我写,我想这样写: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空气/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 /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但我这样来写的话,是否又单薄了些呢?质地的回音不够了些?

  “刮胡子”和“捏一只三角纽扣 ”这两个细节好,诗歌贵在细节,但又不能都是细节。所谓“象”,运动中的“象”是更有说服力的“具象”。而我们的亲情在这些生活流淌的细节中多么让人心动、心安;仿佛我也可以感受到我的父亲母亲的温暖。如果诗歌在某点上能打动读者,这首诗歌至少是比较成功的。我读《平安夜》这首诗时就是在这两个细节的地方内心有一定的涟漪,有停顿,有向往,有热爱。我肯定它。

  从“窗前的白玉兰”到“那正是窗前的花蕾”,开合自如,结构稳定,我理解这份冰清玉洁,似乎也嗅到了花蕾上散发来的一阵阵清香!这首诗是一首外向的诗,她寻求传达,而“平安夜”的情意醇厚之主题落实了。恰如其分!

  我觉得写复杂的诗歌是一种本领,写简单的诗歌更是一种本领。从内心自然地流淌出来的该多么好!而我们要做的是剪除芜杂的莠草,本真,清晰,准确,那只在原野上奔跑的雪狐若隐若现,而她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诗!太聪明的人反而失去了诗歌,因此我保留对诗歌笨拙的爱,对我的父母笨拙的爱,对天下有情人笨拙的敬意。

  如果说浑然一体是一种境界,那么这首诗是一体的,是老练的,从象征手法上说,从结构上说,从题目与主体上说,从内容与形式的呼应上说;但非“浑然”,我以为是遗憾。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忘言”之境哪里去寻?“悠然见南山”。南山在那里,你必有一种悠然的心态,不可焦虑。特别是面对亲情时,我分外地感到温暖!

  最后的“——今夜平安”似有蛇足之象?

  (另)关于诗歌中的"今夜平安"

  "今夜平安"强化了诗歌的抒情性,使诗歌更舒缓或者说和谐,但

  削弱了诗歌内部的张力和强度.我们看看这样写的: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

  更远的平安,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

  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

  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

  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

  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

  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

  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

  那正是窗前的花蕾

  气息很集中,速度很快,在带动读者不能停下来.这个是真正的潜入.如果加一个“今夜平安"的复沓和回环.这个效果就弱化了.正如作者所言"有了轻轻的叹息"一样.

  汤先生的写法很明显,加强诗歌的抒情性,而对应平安夜的主题,因此这个"今夜平安"非仅仅指父母的亲缘,而有更广阔的祝福在内.。

  ·琳子小评:

  ------我们在写诗歌的时候,都会利用身边一些真实的环境。它们存在,有鲜明或者平淡的个性。在这个小诗歌里,作者开头就利用了这种材料。窗前的白玉兰是切入诗歌的一个端口,这是一个有色彩和形状的好东西。接下来,作者开始剥茧式打开诗歌,逼近内核。他的手段很高明,每一个字都带有棱角,像从体内抛出的一块块断砖。它的过程是这样的:白玉兰------云朵------星辰------睡眠-----我的父母------父母的细节。我感兴趣的是,作者对它们一段一段使用了修饰和限制,他的修饰和限制有多种方式,有意象式的,比如:白玉兰的:“身上没有魔术”、意想式的,比如云朵的:“你是可靠的”和“未见野兽潜伏”。而星辰和睡眠之间的词语充满节奏,词语开放,布满光明。它有效地突出了作者特意指定的平安效果。对于父母和父母细节的描述,作者先打开的是和他们融合在一起的空虚的背景,而他们正在运动的两个动作,却又恰当地静止在读者的眼前。

  我认为,作者在这里的写作是非常美丽的,他打乱了秩序,文法自由。他在跳跃的时候,不重复,不排比,从小斑点一样的意象到连续的意想,到词性的光彩迷人,到投影式的浓淡描写,使整个填充物有了这样和那样的姿态。而在每一落脚点,作者又收紧下来,反复吟唱:今夜平安。这又是一种传统的写法,也是一种最古老最真实的声音。体现了朴拙的思想情感。从这个角度讲,他又非常保守地使用了重复和排比。而且,使用的大胆,嚣张,诗歌的轮廓更加清晰,诗歌也有了笨重的节奏美。

  特意指出:

  结尾。母亲-----三角形的纽扣-----窗前的花蕾。

  可以产生两种认识:1、精典。让人称奇,叫绝。2、照应了开头,有点弄巧了。

  ·蔡俊 李之平小评

  读诗人汤养宗写母亲的诗歌的确很感人,这一组《平安夜》也是如此。就像是在娓娓的回忆里忽然听见一种沁人心脾的魔鬼般的嗓音在巨大的寂静里唱起上帝的面容,他是人活一生的所有的爱和悲剧性的象征,赋予了我们无能为力的爱和灵魂的狂热舞蹈。

  这组诗歌是我们整年的阅读中所看见的极少的能真正触动人的灵魂之弦的优秀作品之一。

  对父母无尽的缅怀和爱,在宗哥的诗歌里成为契机,他让我们在情感的洗涤里感受到我们自己灵魂深处的呼喊的语言。

  我们由之所来的,不断重复轮回的活着的本初力量,是她赋予了“我”的存在。而“我”在人世被不情愿地遗弃了,去寻找和追问那个根源。汤兄在实有和空虚之间把他跳动的手指伸向了这个大地的秘密所在。母亲作为母亲是这个力量的暂时代理者,她所来自的,她所被赋性和赋形的伟大“本在”正是所有神圣的力量所来之处。

  “人子,你要在空气里看见主遗留的容貌。”这也许并不是《圣经》里的原话,或者这本书里根本就没有这句话,但是我们认为耶稣好像说过了,读了汤兄优秀的作品我们就写下了我们的“记忆”里的或者是我们杜撰的这句话。

  (二)《一根线头》

  作者:汤养宗

  这根线头的表情我并没有看见

  它就在旧棉袄左边

  的衣袋里,去年母亲缝补时

  一根线从那里走过,一只兔子

  在那里出现了错误的步伐

  去年我就说:“口袋里

  有一根线错啦……”它在里面

  模样好怪,隔壁的大伯

  酒醉后又这样说:“都是错别字

  满天下的人都在写错别字!”但这根线

  没有人看见。更何况

  也不是什么公开的文章

  今年母亲死了,我的肚脐带

  再一次又被谁剪掉

  感恩节的晚上,天冷,我又把手插进

  发现里头已有什么活了下来

  有什么勾了我一下,天哪

  它是对的,它应该就在这个位置

  我突然说:“抓住我!这就是我的手……”

  同时知道另一只手并没有回答

  里头,一对齿轮是空的

  事实是,没有别的错误比这一个

  更加聪明;一个心跳

  现在就在那食指与中指之间

  2004/11/30

  ·琳子小评:

  在于细节的发现。线头在口袋里,是错的线头。因为它的错,它才突出,被作者发现。因为它隐蔽,它才和作者产生了亲近的关系。因为失去,它才逐渐有了更粗大的形象。

  这里,作者的情感一步一步艰难地跨出来。但作者被情感支配了。他的词语有一些是生硬的。生活的语言和诗歌的语言慌张地扭在一起。中间出现的兔子、错别字、脐带这种隐蔽的东西,它们混合在生活的词语中,有点紧张。

  ·离开小评:

  触物思人,还是在感恩节的晚上。所有的事物都与母亲有关,只因“今年母亲死了,我的肚脐带/ 再一次又被谁剪掉”,更何况这件旧棉袄,有母亲去年缝补时留下的一根线头。因为思念,线头也被诗人赋予了情感,也有“表情”。诗人一再强调它的错误,“它在里面/ 模样好怪”。但正是这根线头,触动诗人的心绪,母亲遥远,再不能相见。诗人触到它,想通过它拉住母亲的手。可一切都成空,“另一只手并没有回答/里头,一对齿轮是空的”。其实,它不是一个错误,“它是对的,它应该就在这个位置”,“没有别的错误比这一个更加聪明”。结语委婉深情“一个心跳/ 现在就在那食指与中指之间”,为母亲,诗人可以放下一切,千万次的停顿。

  该诗结构脉络井然,语周而意显,叙述自然动情。先抑后扬的写作技巧,运用娴熟。只是“兔子”这个意象比较牵强,和线头似乎没有必然联系,或许是作者想暗示母亲的性格。再者,隔壁的大伯的旁白,“都是错别字/ 满天下的人都在写错别字!”,有些不解,似乎是为了强调“错误”或其他?。

  (三)《停尸房》

  作者:汤养宗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

  便有了三个。看来

  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

  有力量的。私下里

  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

  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

  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

  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

  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

  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

  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

  “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

  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

  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

  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

  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

  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

  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

  她果然避开了

  2004/12/18

  ·许微微小评:

  沉痛的笔调,露出一颗仍然疼痛着的孝子之心。汤兄希望哪怕母亲去世后,仍不需经受可能的苦楚。在他的心目中,母亲只是以另外的一种形式“活着”地离开,所以,他希望母亲,能避开火的疼痛,能走得安祥而宁静。诗的语言质朴而带着缓慢的漩涡,令悲哀慢慢地渗入读者的心。印象中,汤兄喜欢并擅于在一首诗里就建立多样的意象。但这一首,他摒弃了他所擅长的意象建立,他只是缓慢的诉说,并像要力图把说话的声音放得更轻一些。怕惊动了母亲,也怕惊动了自己——怕那个离开的方式并不是诗人自己所想像。

  ·离开小评

  解读一首诗,其实比写一首诗更难。你不是蠕动的小虫,你走不进作者内心的花园,你不在场。你的片言,或许就只是你的喃喃自语。只要于读者“心有戚戚焉”,有些许共鸣。作品便算是成功的。汤兄的这首《停尸房》 ,一读诗题就有透骨的凉,便给定了冷基调,很容易触动你的心弦。诗人的感觉很特别,“私下里/ 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 或者诉苦。”,诗人一直在听,好象母亲熟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 ,是否就是诗人的姐姐俯在母亲耳边说的话,已不重要。那种失去亲人的苦痛和最后的担心,会让你体味不已。捧着骨灰,“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这是事实。“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 /她果然避开了“,这是诗人的低语,最后的祈愿。只是 “其中的一个/ 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 哭泣者。”,似乎无关主题,或另有涵义?。 整首诗以情动人,叙述自然,虚实结合,婉转见深意。

  ·琳子小评:

  读到饮泣。读到暗自发黑,发软。

  干净、准确。这是一首诗歌良好的素质。干净是气韵的干净,质朴。是没有杂质的那种默默的流动。准确是真实,不但外在真实,诗歌所延伸的空间也是真实的。

  在这里,我们首先被很真、很压制的情感打动,对母亲的告别以火焰的方式离开,这是大众的,是不可更改的。是习惯,也是新的埋葬方式。因此,在这最后的时刻,作为一包骨灰的拥有者,那个儿子,他看到的,他听到的,他想到的,都具有了敏感、清晰的生活体验。但作者把悲哀忘记了,他始终围绕“活”的感觉,来传达对母亲的另一层感受,而且,他的感觉如此鲜明。

  避火是一种爱。它真实而柔软的质感让人小心行走,不敢呼吸。热是火的延续,是母亲体温的延续。在这里,作者对骨灰的感觉和描述,再次感染了读者。这是用内部的力量进入读者内部的。

  (四)《山径》

  作者:汤养宗

  沿着这条山径,再深进去将是什么

  两边艾草渐长,幽香阵阵

  我想该是向什么鞠躬的时候了

  草丛中,到处是新鲜的血液

  没有什么是去年留下来的

  路上有蚂蚁在爬行,它的体内

  一定也装着辛酸的母爱

  我开始有了紧张,说明在寻找的

  不单单是就我一个人

  说明丢失真正是不可侵犯的

  是的,我认得路边的一些树木

  但我不得而知之后的木料和桌子

  一个背薪的农妇走来,我这样问她

  “在前面的路上

  你可看见我三个月前死去的母亲?”

  ·离开小评:

  "山径,艾草,幽香”,入景。时间或许是清明,或者不是。“我想该是向什么鞠躬的时候了”,没有一语道出,诗人又一次来到母亲坟前。“草丛中,到处是新鲜的血液 ”,一切都是鲜活的。诗人想见他的母亲了,“路上有蚂蚁在爬行,它的体内/ 一定也装着辛酸的母爱”,所见都附着了诗人的情感。诗人在寻找丢失的母爱,内心深处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忧郁。就连眼前所见的树木,都希望它们还是树木,不要成为木料或被制作成桌子。诗人多么希望母亲还在人间,内心无比柔软。最后或许真的看见了一个背薪的农妇走来。没有什么载体可以相问,就在心底默默问问她吧,“在前面的路上 /你可看见我三个月前死去的母亲?” ,诗人的问有些玄,可正是这一问,使诗歌有了核,丰满了许多。

  这组怀念的组诗,多用旁白,且语出惊人。摒弃繁密的意象,所有的诗语自然真挚饱含思情,如由胸中汩汩溢出。一读,就喜欢。也为诗人的怀思感动良久,便有了离开小语。解读不对的地方,还望大家原谅。

  ·琳子小评:

  个人感觉,和前边的诗歌对比,和汤这样一个写作经验丰富的作者自身相比,这首有点做了。如此三点:

  1、该向什么鞠躬------这是明知故问。多余了。

  2、蚂蚁爬行----它的体内/一定也装着辛酸的母爱。这是一个点,但不典型,经不起严格的观察。蚂蚁在山林在路上爬行不过是它们一次正常的生活方式而已。联想到如此,就有点随便。因此,这个句子饱满、罗嗦,个人情绪化了

  3、问一个背薪的农妇:在前面的路上、你可见我三个月前死去的母亲。死去的人谁能见到?除非那个农妇是幽灵。但作者创造的这个人物在形状上,是存在的。

  总体上,头绪有点多。

  (五)葛藤:思考的追问和命名――读汤养宗先生

  我想每个人都会注意到,汤养宗出生于1959年。和所有枯燥乏味的文学批评或者考据学一样,认真的读者不会仅仅沉湎于他的诗歌的美学特征;相反,都会去找寻他的时代背景,他的信仰、诗歌观,而如果他的时代经历了一种巨变,那么价值观的断裂和跃升都会给敏锐的诗人打上烙印。全世界只有一个北欧,或许只有他们的当代文学才能显出一种我们中国诗人所从未企及的纯净和真空。

  如果你真的敬仰诗歌,尊敬和欣赏一个作者的诗歌,那么请无论如何,通读一下他的作品,检索一下他的文论和随笔。而我没有阅读完整汤先生的作品,对他的诗歌观也只有一些比较基础的资料,反而由于检索的方便,读到了不少其他人对他作品的评论和分析。

  显然这些不足于让我评价汤先生的作品,但是至少能让我对汤先生的某个主题系列进行简陋的思考。这里,我要对汤先生的母亲系列,进行一些札记式的阅读,并将不成熟的结果记录下来,以便和共同喜爱他的读者们,进行交流。

  一、 肉身是通灵的介质

  当一个时代努力宣扬和普及的信仰和价值观轰然倒地的时刻,不仅仅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更迭,由此而产生的社会动荡会一波波地激发出来。普罗大众会承受最直接的物质痛苦,但还有一群人。那就是无数的信仰“信仰”,并将此作为最根本灵魂的人们,他们将承受更多的痛苦,并且将永远活在这种痛苦之中。

  或许汤养宗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没有看到汤养宗比他稍微之前的作者群那种激烈的呐喊和质疑的作品。但这或者是他的幸运,当后来北岛和欧阳江河不约而同地提到批判的失落和呐喊的终结的时候,那种弥漫的虚无感让我窒息。而汤养宗正好因为实际年龄和写作年龄的关系,储蓄了砸向过去的力量,而在之后的写作中,这种力量得以面向当下,得以绵绵不绝而来。

  通过对汤养宗部分作品的阅读,我感觉谢有顺说的或许是对的,汤养宗对写作本身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追问。但我会情不自禁的揣想:汤养宗的质疑和追问只是凝结于写作本身,难道他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语言学、语义学或者文本和本文的热衷者吗?我对此持否定的态度。我认为对汤养宗对写作的追问,基本等同于昆德拉对体裁的追问。更高更多的疑问通过他写作这面凹凸镜,产生了一个滚烫的问号。这点我们可以通过诗人的一个早期作品《纸张》作为参考。

  从这里,我们不难理解,汤养宗的追问精神,不会仅仅是行而上的,他必然将他的追问落实于他的作品。所以他的作品不可能有特别简单和纯粹。即使以他怀念挚爱的母亲的短诗集,他都不会被母爱这种被长久以来本质化或者禁区化的题材所束缚。

  先来解读一下他的母亲系列中最简单的一首

  《平安夜》

  窗前的白玉兰,身上没有魔术,今夜平安。

  更远的云朵,你是可靠的(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数,

  并有了轻轻的叹息)未见野兽潜伏,今夜平安。

  云朵后面是星辰,仍然有恒定的分寸,悦耳,响亮

  以及光芒四射的睡眠。今夜平安。

  比星辰更远的,是我的父母。在大气里面坐着

  有效的身影比空气还空,你们已拥有更辽阔的祖国

  父亲在刮胡子,蓝色的。母亲手里捏一只三角纽扣

  那正是窗前的花蕾——今夜平安。

  2005/12/27

  汤养宗是一个很细致的读者,而且是古典意义上的那种作者。所以他对作品的自我要求必须完备。“窗前”两字,很精确地告诉了读者,他面向的意味。作者在屋内,聆望夜空,这是一个生者的局限,他简洁交代的屋内明白而清晰地暗示了作者自我反省的能力。屋内是一种不可摆脱的处境,是一种生者的有限性面对着亡者的无限性。同时屋内是无处不在的,既可以是一种不得不的单一视角,同时也是一种不得不寄居的肉身观照。

  “白玉兰”是什么呢,按照一般的解读途径,无外乎三种:第一种,这个意象作者经常应用,经常性的出现在他的作品之中;第二种是情景式的,因为当时就有这个意象,在瞬间对作者产生一种打动;三,因为某些特定的影响,而偶尔使用的具有美学象征的意象。这是一个功课,我没有做好,所以,我暂时把白玉兰作为一种代表纯净的意象看待,并理解为这是生者和亡者之间的一种介质。

  之后,作者产生了一个比较大的跳跃,“身上没有魔术”。我认为这个“身上”应该是双指,实指白玉兰和虚指自我。这里有我提到的汤养宗的追问风格烙印,一个追思亡者的人,当然是真实的,不可能有“魔术”。作者这里的强调――我的理解是:一个在别人眼里至为单纯的主题,也会引发汤养宗的思考。当一个主题,比如母爱由来已久地被本质化和经验化以后,这个主题的公共价值还剩下多少,当所有的人都进行这种同质写作的时候,反而有了一种不由自主的魔术化效果。这种魔术化的力量之强大,我相信作者也无法很好的规避,但是至少他看出了某种困惑。所以“魔术”有了一种多重的对当下的讽喻精神。

  这是作者的第一段,从第一段里面我们就很显然地看到了汤养宗强调的“自我反对”和“自我清场”。

  作者的第二段从自然叙述来说,应该是到第二个今夜平安。这一段很合题,甚至我认为有比第四段更动人的亲缘情感蕴涵在其中,虽然,是那么含蓄和隐蔽。然而,我一直认为,只有举袖的背后,才可能凸现出真正的泪光。这是一段眼光没有含题焦点的移动式凝视,因为目标的遥远,使得移动产生一种“没有时间的时间”感。

  “更远的云朵”,作者不会无缘无故地使用“更”这个词语,那么什么是反而“不可靠的”呢?显然,是近距离的人、物、事,但是这个近的不可靠指的是追忆比对中的不可靠,还是遥思的场景和人物不真实,抑或是作者弦外之音的不可靠呢?从后文那句注释,我想可能有一种“更”复杂的意味在里面。“说到底,我心中也没有数”。这个注释不不仅是对前文的注释,而且也顺带拉动对主题的回归和写实,至少从结构上来讲是这样,好比画枝,汤养宗很能掌握旁逸的分寸。

  这里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野兽这个词语,仿佛用重了,因为前面从好像是可靠,到“说到底也没有把握”,第一,有没有继续铺陈的必要,其二,就此经此景而言,野兽这个词语是否过分凝滞。除了从语感和语面上能带出一个自然的阅读停顿之外,还有什么。

  在连贯第二段,我反而看清楚了汤养宗的某种企图,他反反复复观察和犹犹豫豫表达地居然是他告知没有潜伏的野兽。这样理解的话,第二段反显得顺畅一些,不是平行式,而是结果式。那么野兽是什么,作者如此细微观察,犹豫判断,并最终断定没有的野兽,是生命的无常还是因为对死的必然性的怅然,还是对亡者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悲情的讽喻?我倾向于后者。

  第三段历来是华彩段落,起转呈合嘛。一种合乎亲情的祝福和企盼。比较有意味的是“恒定的分寸”这个讲法。这是作者的理想主义的天国,次序,并且是恒定,这大概是所有的知识分子向往的终极价值了吧。

  第四段,作者开始直写。即使从镜头来看,也应该最后呈现出来,窗前――云朵――云朵后的星辰,之后,是面对生与死,生之大气,死之气空。这里很好地写出了为人子者的缅怀之情。从一般的伦理常情来看,至亲的人是不死的,就心灵而言,但是就理性而言,死是一种常识。但是这里最要关注的是这个词语――“有效”,显然针对哪怕天国的父母,作者都有一种信赖的感觉,虽然表达地非常执拗,那么作者所觉得无效的是什么呢,这里可以展开的很多,很难猜测,但是我惊讶的是作者到这个时候,仍然会不忘记插入这样一个非常理性的词语。从我诽腹别人的角度来说,作者的不信任感真的很惊人。

  这里还有一个意象值得关注,蓝胡子,对应白雪花,白花蕾,白玉兰,可是我第一边看的时候,我居然吓了一跳,我认为是中毒的胡子。后来觉得可能不是,但是一直有这样的狐疑。最后的一个三角纽扣,我倒是觉得容易理解,如果去掉三角,可以直接理解为和游子身上衣一样,只不过把这个经典的句子化了化。但是三角一出,又不太好理解了,因为雪花是六角状,而白玉兰没有理由是三个花瓣。那或者就是作者家乡的特殊缝衣做法了。

  很多人觉得这样读诗没有意思,失去美感。我不觉得,我认为只有无力的人才会失落于句子和词语,就好比红酒的品尝师一样,不了解前味、中味、后味以及回味,也无从欣赏整体的美味。我相信讲究刀剑锋、刃、背、鞘每一个细节的人才可能是大师,而用两片竹子夹器的人,顶多也就是个刺客。

  最后讲讲对这首诗歌的整体感觉,虽然就表面而言,汤养宗说得仿佛既不晦涩又不含蓄,但是我觉得作者在缅怀的背景一下,加了很多的言外之意。什么是生者对于死者的最好的缅怀,反省亡者时代的历史,反思当下的处境。这才是一种真正有意义的怀念,这也才是作者认为的告慰父母的最好的方式。而所有的文字布局,意象成列,都只能是第二位。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做到这点,汤养宗无疑是其中的一个,他不断地打破他的“平衡”,虽然这有时候难免令人不快。

  当无数的人说,我们这个时代庸俗和轻质的时候,当无数的人断言,这是一个肉体的年代的时候,汤养宗告诉我们,肉体正是通灵的介质,只是他需要一瓶药,而且他简单、直接毫不犹豫如是追问:“谁给我解药?”

  二、 旁白者的困惑

  当一代人,面临重构时,他们要分散自我的力量,一方面要克服和消解历史和传统的巨大惯性;一方面不得不面临当下泥泞处境,谨慎选择立足点;另一方面则是朝一种不能展示的方向潜行。

  汤养宗这一代人,有一个他们逃脱不了的困局:

  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矛盾,当八十年代后期,写作者以群体的姿态进行艺术性回归时,艺术性和思想性产生了对抗,这是在别的年代的普通困惑。在那个年代却有一种特殊的吊诡味道,因为艺术性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美学特征这个特点,在当时代却传递了另一层含义:曲线意义上社会政治的自我、个体认定。但我们也可以轻易地想象出来,当青春诗会将所有的艺术形式提前穷尽的时候,艺术的外在性已经矫枉过正。于是之后连形式的探索都不再具有什么特殊的创造性含义,而盘峰峰会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这种伪立场争论,则是历史的讽刺,或者是自然而然的对贫瘠艺术传统过度探询的反弹。

  在近代以来,文化、民族和古老文明的生存问题始终是第一位的,其他问题都必须列于从属地位。每一个局中人,具有匹夫有责传统的中国文人,不可能一下子就自动干净地转向以自由主义、现代性、后现代性为宗主的西方思潮,他们不仅要留出一大部分力量去消化狼奶,而且要不断对传统思维模式进行反刍。

  以汤养宗的智慧和学识,自然会免于自己沦落为“虚无的怀疑主义者”,自然会避免只对任何价值作出简单的“肯定或者否定”。那么他如何在坍塌的世界里寻找“在”的意义呢?在价值观和信仰还在碎片整理的时候,汤养宗的现实世界如何展开?我想,和所有的良知者一样,唯有真实和真实性。真实依赖于知觉和感悟,而真实性依赖于作者的思辩。

  但是我相信,重构之困难,对于群体都那么艰奥,对于个人,其独立建构的难度哪怕求诸于微小的系统,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在相当多的时候,汤养宗不得不将自己陷入“甲虫昏迷”,而他的“变形记”不可能具有西方传统意义上的荒谬感,他的传统,或者是我们的传统只能是司马迁式的旁白,无论如何春秋笔法,旁白总有一种脱离的尴尬。旁白的困惑是立场和信仰的昏迷。

  我们以汤养宗母亲系列中的《停尸间》作为例子来讲解

  《停尸房》

  母亲被推进来后,这里的死人

  便有了三个。看来

  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

  有力量的。私下里

  他们可能开始了谈话,寒喧

  或者诉苦。其中的一个

  眼睛迷迷的,在看某位并不诚实的

  哭泣者。隔壁那边是火化炉

  火舌们在说着另一种话

  我的二姐,一个处世无争的妇女

  俯在母亲耳边轻声话别:

  “进去后,你要避一避火……”

  这句话,其他的死者肯定没有听到

  其他死者,也忙着听亲人们的告别

  这是诀别时刻,大家都很忙

  一个小时后,母亲的骨灰被我捧出来

  它是热的,母亲肯定经历了火

  也可能,在关键的一刻

  她果然避开了

  2004/12/18

  第一层意味很明显,很容易解读出来,通过不动声色或者说刻意压抑的场景描写,使得情感含而不发,慢慢积累。最后通过两次自然和微弱的跳跃:二姐的话别;和作者的手捧骨灰以及先肯定后否定的“避火”导索,将一种世俗以上的形式离别,升华到亲情的永恒分离的抒发。作者的语言针脚很绵密,情感的手法烘托之娴熟,令人感叹。

  如果说是汤养宗的文学素养和对母亲的诚挚情感写出了这样一首动人的缅怀之诗,那么不足以使得我特地提到这首诗。在一读、二读之后,在接受了人所共有的人子情怀的巨大冲击后。我试着去寻找一些汤养宗的旁白。如果说这是一首纯粹的悼念诗,有几处写的是旁枝冲冠了。也就是说和文本的总体基调,有一些难以察觉的不协调。

  第一处就是这个段落,“死者也是团结的,甚至也是有力量的。”说实在的,这句话不存在完全不影响这首诗歌,加这句是为什么?无非两种可能,第一种,还是亲情,对亲情丧痛,对母亲离去后孤单的担忧,反衬的写法,但如果是这样,不太符合整体格局安排,没有必要在文章的起始段落就就即刻暗示,诚如后文所安排的那样,爆发必然是在最后的,那才是老道的写法。

  那么这句话是什么呢,就像我第一段章所讲述的那样,汤养宗不太可能在一个篇章里面不表述他的人文观点,任何一篇文章,都会带有他独特的追问方式。而在这篇里面,虽然隐蔽,但是依然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旁白效果,生者是有力量的,他们相互讨论、交流,他们的力量由此产生,这是汤养宗的观点,思考带来力量。

  汤养宗以四十过半的年龄尚未在俗世获得多少合乎他学养成就的名声,我记得别人开首是这么形容他的,偏安于闽东一隅。所以他只能立足于思考而非传播,但肯定以他的诗歌内涵,梧枝落凰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三五知己,高山流水,是自然不过的事情。汤养宗在这里,自我抒怀的成分多过于扣题,而且这种郁郁勃发的情怀抒发,已经成了汤养宗的一种文本不自觉。但这也是一种中国诗歌比较传统的写法,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可能有人会说我附会了,那一定是说者对汤养宗的诗歌读的太少。虽然因为短章的缘故,很多汤养宗的诗歌特点显现的不明显,但是对照他的那首悼怀长诗,那么这些短诗隐含的诗歌特点就会毕现无疑。

  而且,作为普通的悼亡诗,之前有一个很不敬的词语出现,“死人”。我相信绝大多数的作者没有勇气在同类题材的诗歌里面敢使用这个词。这里除了要和后文呼应之外,以不死的表述曲写死者之外,重要的能够让避火之前所有的段落都呈现出一种旁观状态下的客观独白。从死者的数量计算(虽然“三”可以呼应“团结”),从“被”这个被动说法,再到对某位死者的神态臆测,作者的冷静已经超越了一首普通悼亡诗从写作手法以上的压抑和冷静。

  最后谈谈避火这个概念,避火也等同于避祸,俗话说,水火无情,人世间的灾难祸害大者莫非这两样,而火因之厉烈更具有一种感观意义上的凶猛和残酷。虽然汤养宗没有直陈母亲一生的操劳和艰辛,但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一个经历了两个朝代的人,一个多位孩子的母亲,一个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她承受了时代变迁、和政治体制下的幸多还是不幸多?一个人的幸福以及痛苦,总是和他所处的社会息息相关,汤养宗的母亲怎么能够例外。但是以汤养宗的性格,他必然不会直写,他的书卷气使得他不会直接去发问和称述。

  汤养宗在最后一笔的春秋笔法里告诉了我们,母亲没有避开火,即使在俗世的最后的关键时刻,因为有人子的手心作证,有人子的眼睛、肌肤和心灵作证:母亲不是抽象的母亲,不是泛泛的母亲,她――没有――也不可能,避开人间的祸。

  三、 “不合时宜”的知识分子趣味

  “洞悉了高处隐藏着的天机,使他的诗在空灵中沉淀下一种结实的生命之思”,这是汤养宗获得《诗歌月刊》和《星星》诗刊联合评选的“2003·中国年度诗歌奖”的理由。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理由。虽然前句有应酬之嫌,但是生命之思确实所说非虚。

  以博尔赫斯为代表的深邃思索,在中国始终没有太多的土壤,尽管他红的有点发紫,几乎有一种时尚明星的地位,但是并不意味着其人的思想观点和思维方式真的那么得到国人的认可。

  举一个例子,民间立场和知识分子身份本来毫不相干,但是以屁股的方向来模糊脑袋的形状,也算是我们由来已久的革命式发明的一脉相传。汤养宗的文本题材之芜杂,令人咋舌。但是任何题材的作品,他都要强加一种追问和分裂。

  格式先生在分析评价汤养宗的《老虎自传》的时候,已经很鲜明地指出了三点:“①取消线性时间,用环循结构来应和与安排事物存在的分裂性质和神秘性。以保持事物的客观性。②散点互换与深度整合,即做到对称中自我失控又在整体中多元并存;使诗歌主题在一元裂变中取得深度多解。③诗歌语言呈现出一种“安静”的激情状态。”

  所以说,天机只以汤养宗独自理解被表现出来的时候,我们是肯定他的思索的结实,还是关注于他的天机发现?这大概是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汤养宗否定了简单的存在,这和他的自我认定有关,他相信疑问和角度和层面的复杂存在,因此,对物事的呈现必须有一种多元性。这和许多同龄诗人的观点大相径庭,不少人试图将诗歌文本作为一根擀面杖,世界粉碎的面粉,只要加以自我的经验和思考的水份,那么糅合是必然的。而汤养宗显然拒绝了这种方式,他要“服从理想,服从快乐”,这种诉求于个体肉身本源冲动的诗歌方式,在这个躁动的年代,明显不那么可靠。我们也许更需要的是一种暂时的答案,而不是一种可能性的组合。

  所以,虽然汤养宗的诗歌表现了一种令人认可的威望,但是却并不那么令人信服。更何况他相对于同时代诗人那种马拉美式的意象密度,思维如沙砾阻碍了叙述和抒怀的激流流淌。最主要的是,汤养宗代表的那种趣味――过分信赖和服从自我的思考,显得不合时宜。

  接下来,我们来看看他的一首极具代表性的作品。

  《一根线头》

  这根线头的表情我并没有看见

  它就在旧棉袄左边

  的衣袋里,去年母亲缝补时

  一根线从那里走过,一只兔子

  在那里出现了错误的步伐

  去年我就说:“口袋里

  有一根线错啦……”它在里面

  模样好怪,隔壁的大伯

  酒醉后又这样说:“都是错别字

  满天下的人都在写错别字!”但这根线

  没有人看见。更何况

  也不是什么公开的文章

  今年母亲死了,我的肚脐带

  再一次又被谁剪掉

  感恩节的晚上,天冷,我又把手插进

  发现里头已有什么活了下来

  有什么勾了我一下,天哪

  它是对的,它应该就在这个位置

  我突然说:“抓住我!这就是我的手……”

  同时知道另一只手并没有回答

  里头,一对齿轮是空的

  事实是,没有别的错误比这一个

  更加聪明;一个心跳

  现在就在那食指与中指之间

  2004/11/30

  主线很清晰,从一个内在的,微不足道的错误(的那是这种错误是层表的)开始,到错误的所谓“正确性”(只是一种合适时间和合适地点的出现)。如果只有这些,那无非是相对主义,或者说是对事物的跃升理解。但汤养宗不这么表达。他反反复复地对这个线头的错误,就行一种趣味式的折磨,或者说追问,这个错误始终被作者巧妙地浮游在空中。

  1、 线头的错误,首先在于汤养宗的“线头”被赋予一种可以照应之后“脐带”的意义,他强调了小的“非小”,隐含着线头的连接和起源,拖动了暗黑深处的巨大母体。

  2、 线头的隐秘性和公开性,汤养宗赋予了同样的意义,他们具有同等质量的现实荒谬,因为“满天下的人都在写错别字”,所以线头的错误,不是可以被谅解了,而是应该视同于和公开的错误同质。

  3、 错误的线头被激活的原因,表面上是突发事件(对母亲的缅怀),而实际上作者要暗示的是一种必然性。时间的不同河流,将简单化命名打破,这是汤养宗喜欢的博尔赫斯对于“在”的不同命名。

  4、 兔子代表的温和(汤养宗也是这么自我评价的),产生一种“步伐”上的错误,步伐的错误拷问了所谓的道路准确性。可见汤养宗,对于哪怕是唯一道路,都有一种谨慎微妙的态度。

  5、 情感爆发的“抓住我”,使得我想起来肖开愚的一篇诗歌,这种现在比较流行的对话体穿插,确实爆发力很足,同时只有在这个时候,作者大胆地裸露了柏桦提到过的“软弱无力”。

  6、 “一对齿轮是空的”,这里接应的是从语序“抓住我”的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在这里进行了最彻底的颠覆。直接怀疑了命名的意义,命名不可能无处不在。

  7、 “聪明的错误”,这是最令阅读不快的地方,完全属于私人化的顿悟,而对他人来说,这是野蛮的拒绝,最多只能使得相同趣味的人产生遥远的共鸣,而不可能与读者产生连通。当然汤养宗先生曾经提到过对于读者的怀疑(虽然他从数量上来阐述这个观点)。

  应该说,这是母亲系列中,我最钟爱的一首诗歌,因为它的趣味和多元化的否定。同时也是因为这首作品的诚实,汤养宗说了,“一个心跳”而已。

  《母亲》系列只是汤养宗诗歌原野上很不起眼的一角,只是因为他们独自成为一个稍微适合小范围解读的自洽系统,所以我才拿来和大家分享。向往自由的方式,除了世俗和死亡意义上的出走之外,就是隐秘。在自由不是理所当然的时候,自由有一种自我根植的功能,汤养宗的追问,汤养宗的远离和旁观,使得他的诗歌充满了内向的能指。我可以想象,立足点不仅仅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界限和坐标符号,汤养宗的诗歌告诉了我们,一个点能够带来多充沛的时间和空间。

  (以上文字来源于“小北风诗歌论坛”,由汤养宗编辑,文字未经作者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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