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荐书集之一:〈李清照全集评注〉》】(2010-02-11)
<STRONG>徐北文编《李清照全集评注》(济南出版社)
1990年问世之后,此书重印六次,这是2005年增订本。增加了许多李清照之佚文、身世资料、以及一些传记、论著的续录。喜欢李清照诗词的人可以从中读出:无论后人如何评价,作为中国最杰出的诗人,李清照是当之无愧的。
将此全集逐一看来,易安之词脱颖跳出,睥睨词坛前人后者。这样说并非因为她的女性身份,如历代批评家所解读的那种“闺情绝调”风格,而是其词其胸襟其笔力都为大诗人所独具。李清照一扫词坛工词藻重典故之风,她极少甚或根本不用典,白描时如当今现代诗中之口语诗,但却毫不拖泥带水,细致入骨,如传诵千年的《声声慢》,通篇白话,无需任何注释。但声韵却极其讲究,音乐性极强。且无一字用典,但无一字多余;通篇无一险字,也绝无一赘词。连小学生都读得懂而又无人能够仿效。这是我心目中诗词的最高境界。李清照的诗虽不如她的词那样令世人关注,但类似《乌江》这样的五绝,却是文学史上“以少胜多”的大家之作。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从书中资料部份看到她除了擅长诗词之外,还精通金石考古之学;是治学严谨的学者。同时她也会博弈饮酒,打马走棋,是个性情中人。书中收录的《打马赋》、《金石录后序》的佳作,则是从这些爱好中发展出来的精彩论文,可与她的诗、词共赏共存。
</STRONG> 【林赶秋】2010-02-11
<STRONG>“李清照一扫词坛工词藻重典故之风,她极少甚或根本不用典”。翟姐此言差矣,李是常用又善用典故的,如《多丽》(小楼寒)几乎全是典故,《念奴娇》(萧条庭院)“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用《世说新语》原句而浑如自铸。其《词论》亦云:词中“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
“书中收录的《打马赋》、《金石录后序》的佳作,则是从这些爱好中发展出来的精彩论文”。说是“论文”不妥,《打马赋》是骈文(和诗词一样都是“韵文”),《金石录后序》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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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永明】2010-02-12
<STRONG>呵呵,我说的是比较而言,她极少用典。不可能不用的。
另,我说的“论文”是更宽泛意义上的意思。不过,谢谢指教。</STRONG>
【烦恼如歌】2010-02-21
<STRONG>婉词一家,万古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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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ccp】2010-02-24
<STRONG>楼上说得好。婉词一家。何以所成?成于“一扫词坛工词藻重典故之风”。翟姐说的没错。
另:《词论》原文是:“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是评他人之词,而非自己主张。“故实”,并非专指重典。慎读。
还是谢谢。金玉良言。少走许多弯路。</STRONG>
【林赶秋】2010-02-27
<STRONG>查《宋史•艺文志》可知,李清照(1084——1155)原有《易安词》六卷传世。而保留至今的词却只有78首,其中39首是否李作还有争议。(上面提到的《声声慢》、《多丽》、《念奴娇》跟《词论》一样都是举世公认的李作。)如果我们仅仅根据这几十首甚至就那几首耳熟能详的词作就得出“李清照一扫词坛工词藻重典故之风,她极少甚或根本不用典”的结论,哪怕是“比较而言”,也是一种误解。
严格说来,只有与李同时代的宋人才有较为正确的评价,因为他们至少能看见更多的李作。如同样跨越了北宋和南宋的文艺评论家王灼(1105——1175),在其名著《碧鸡漫志》卷二《易安居士词》一文中曾这样论道:
</STRONG>易安居士,京东路提刑李格非文叔之女,建康守赵明诚德甫之妻。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多得。若本朝妇人,当推词采第一。……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搢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陈后主游宴,使女学士狎客赋诗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被以新声,不过“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等语。李戡尝痛元白诗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多为其破坏,流於民间,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冬寒夏热,入人肌骨,不可除去。二公集尚存,可考也。元与白书,自谓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色泽,尤剧怪艳,因为艳诗百馀首。今集中不载。元《会真诗》,白《梦游春诗》,所谓纤艳不逞,淫言媟语,止此耳。温飞卿号多作侧辞艳曲,其甚者:“合欢桃叶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亦止此耳。今之士大夫学曹组诸人鄙秽歌词,则为艳丽如陈之女学士狎客,为纤艳不逞淫言媟语如元白,为侧词艳曲如温飞卿,皆不敢也。其风至闺房发女,夸张笔墨,无所羞畏,殆不可使李戡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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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李词“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搢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虽然语带贬义,但却指出了李作的特点,换用宋人张端义的话说就是“以寻常语度入音律”,换用宋人黄庭坚(山谷)的话说就是“以俗为雅”。例如《声声慢》“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都是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清彭孙遹《金粟词话》)。但像《声声慢》这样全盘白描的口语词在李作中是极个别的例子,大多数佳作是能兼顾运用雅典和俗语的,比如《念奴娇》(萧条庭院)、《永遇乐》(落日熔金)、《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等等。所以,明人杨慎《词品》认为:“山谷所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者,易安先得之矣。”可谓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再看李清照自己的《词论》,全文如下:
</STRONG>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时新及第进士,开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隐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惨沮,与同之宴所。曰:“表弟愿与坐末。”众皆不顾。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名士忽指李曰:“请表弟歌。”众皆哂,或有怒者。及转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罗拜,曰:“此李八郎也。”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靡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纱》、《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熄。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者,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又押上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则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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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总结了前辈词人创作上的优缺点,并指出了词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的特点及创作标准,其中最核心的观点是“词别是一家”。她认为,词之区别于诗,在思想内容、艺术风格、表现形式等方面都应保持自己的特色。总结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点:一、高雅。李清照批评柳永词“虽协音律,而词语陈下”,她自有衡量雅俗的标尺,主张作词应像南唐君臣那样“尚文雅”,要有文人的清高情趣和格调。二、典重。李清照不满贺铸作词“少典重”,认为作词应当端庄典雅,不宜轻佻为之。三、浑成。李清照重视文学的整体性,批评张先、宋祁有佳句而无佳篇,“破碎何足名家”,认为词应有整体的意境,浑然一体。四、协乐。李清照认为词要严格遵守五音六律及清浊轻重,反对晏殊、欧阳修、苏轼等人作词不协音律,并讥其为“句读不葺之诗”。五、铺叙。这是由于当时长调慢词盛行,故而李清照认为词要注意铺陈,不满晏几道多为小令而少铺叙。六、故实。故实即运用典故,用典得当可以增加作品的典雅,充实作品的内涵,李清照批评秦观“少故实”,而黄庭坚“尚故实而多疵病”。诸如此类既“是评他人之词”,同时又表达出了“自己”的“主张”。所谓“故实”包括掌故、史实、成语(广义)等等,都属于“用典”的范畴。而“婉(约)词”是相对“豪放词”而言的,李清照只是写作前者较多较好罢了,其实她也有豪放词,如《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即是。
宋人如辛弃疾将这种兼顾“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而成功的李词词风称为“易安体”,并争相仿效之。如果非要说“一扫词坛工词藻重典故之风”,恐怕只有一些民间词作可以勉强当之(词自唐代以来,同时有两个系统,一为民间词,一为文人词。民间词以清光绪年间在甘肃敦煌石窟中发现的数百首唐五代曲子词为代表,见近人王重民辑《敦煌曲子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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