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甚麼信基督教!(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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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一個基督徒的自白 作者方直

  高,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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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紐約這個大都市真是紅塵滾滾。紅塵裏竟然有個心靈成長工作室,有些人經常討論怎樣提高人的靈性,實在難得。

  提到人的靈性,我想到張光世先生在臺北說過的話,他說現在的人很注意IQ(智慧的商數),EQ(情緒的商數),他認爲還應該重視知識的商數,他稱之爲KQ,還有靈性的商數,他稱之爲GQ。你看有學問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簡單扼要幾句話,說明爲什麽有些人學問好,頭腦精明,心地卻很齷齪;爲什麽只追求知識,尤其是只追求科學技能,不足以塑造成完整的人格。也許正因爲如此,在紐約這個地方,更需要心靈成長工作室。

  靈性並不必然跟知識一同增長,試看《儒林外史》可以找到佐證。也許《儒林外史》裏的角色並沒有太高的學問,可是在那個時代,鄉下的老太太,她們可能不識字,一輩子也沒有進過城,她們對人處世,起心動念,倒是合乎孔孟之道,有很高的境界。靈性也並不必然跟著地位一同升高,試看《官場現形記》可以知道。也許《官場現形記》裏的人物並沒有太高的官位,可是“仗義半從屠狗輩”,所謂市井“小人”往往能夠光明磊落,重義輕利,而“負心多是讀書人”。

  現在知道提高靈性是另外一門功課,可是這門功課是什麽呢?有沒有一套教材,像《英文九百句》那樣,只要照著修練,就可以由淺入深呢?人在提高靈性的時候,知識、智慧、情緒、會起什麽樣的作用?我沒有聽到一致的說法。據我所知,宗教多半認爲一個人的知識、智慧、情緒,也許加上他的地位、財富,都是他提升靈性的阻力,他得逆風飛行。可是,一旦他的靈性提高後,他的知識、智慧、地位、財富又可以彰顯他的靈性。

  基督的十二門徒都沒有多大學問,他們的靈性當然高。基督死後,羅馬官吏裏面有個保羅,負責壓制基督教,這個人博學,是個知識份子,靈性到底怎麽樣,很難說。我們相信他在壓制基督教的時候一定研究了基督教義,他心裏有這方面的知識。有一天,保羅忽然覺悟了,他的靈性提高了,然後他的知識起了作用,他成爲基督教裏的“孔子”,他給當時教會寫的信列入《聖經》的正典。

  我們想起佛教禪宗的六祖,他本來是個“沒有學問”的人,人家精研佛理,他打柴燒飯。可是有一天,他忽然悟了道,寫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那樣的名句,這在佛家稱爲“頓悟”,靠心靈不靠知識。頓悟之外,還有個“漸修”,漸修就包括知識的積累。六祖能光大禪宗,展現最高的靈性,多虧他後來寫了一部《壇經》,他寫《壇經》的時候,應該在漸修方面已經下了很深的功夫,他已經有學問了,否則怎麽寫得出來,除非有人替他寫。沒有《壇經》,那句“菩提本無樹”,尋常翻案文章而已。

   2

  大家都說文學藝術能提高人的靈性,這可就說來話長了,通常文學指詩歌、散文、小說 、劇本,藝術指音樂、美術、舞蹈、戲劇、建築。爲什麽要把文學和藝術分開來說呢?就該有理由。我覺得音樂家可以全心全意追求心靈境界,美術家,如果他願意,他也可以這樣做。而文學作家,尤其是小說劇本的作家,恐怕不行。文學,尤其是小說劇本,它的基本材料是人世的七情六欲,作家對人的貪嗔癡慢非常有興趣,天天沈浸其中,想像自己怎樣在貪嗔癡慢裏生活,他這樣塑造人物,發展情節。倘若離開這一套,那就“若待皆無事,應難再有花”,一枝大筆怎麽揮灑?所以有人說這些作家“在人間找獸性”。那麽,他自己的靈性呢?能不受影響嗎?

  可是,“文學能提升人的靈性”,倒也不全是蓋的。作家“在人間找獸性”,可是,他也從獸性裏找人性,從人性裏找獸性。人性是非常複雜的,是豐富的、矛盾的。音樂家只管往上走,文學家卻是往下走,走到底,再冒出來,沖上去。他一路上把那些複雜、矛盾理出一個頭緒來,闖出一條路來,最後,音樂家能到達的境地,他也能達到,或者幾乎達到。很可能,音樂離上帝最近,美術離上帝稍遠,文學離上帝最遠。文學家向上帝招手,美術家與上帝握手,音樂家與上帝挽手——牽手。音樂是上帝的語言,美術是上帝的手巾,文學是上帝的腳印,我們順著腳印尋找上帝,想像上帝。

  音樂美術在我們的生活中,畢竟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而且它只見終站,沒有地圖,仿佛一夢。文學家的野心是想規劃出路程來。在但丁的《神曲》裏面,主角是先入下界,再升天庭。《紅樓夢》也要賈寶玉經歷了情欲再解脫。我不自量力,寫了一本《隨緣破密》,效法《聖經》的結構,開卷似創世紀,終篇似啓示錄,中間經歷紛紜世相。我們都有活在塵世業報裏,文學家想把我們領出去,所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文學家的這條路是不是太迂回了?會不會代價太大?如果他帶我們走下地獄之後,出不來、上不去,那怎麽辦?我們豈不都陷在下界了?

  倒也不是過慮。的確有很多作品,他既不向上帝招手,也看不見上帝的腳印,“文學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可是他蓋了一座什麽樣的房子呢?是妓院,還是醫院呢?他會不會錯用了有放射線的鋼筋,人住在裏頭要生癌?“人之初,性本惡”,也許說得通,可是人之終呢,人的最終呢?正因爲文學家常常失手,或者根本無心,所以歷來宗教家對文學不放心,認爲文學是“奇語妄念”,是“罪惡教材”。歷史證明,音樂美術可以一面大放光芒,千古不朽,一面符合當時宗教家的要求,文學似乎不行。宗教在歐洲主控一切的時候,産生多少“神迹劇”,他們隨雨打風吹而去,向宗教挑戰的小說才禁得起時間的淘汰。我曾經坦白地對牧師說,做一個好作家和做一個好基督徒有某種程度的抵觸,顧此失彼,無可奈何。

   3

  “宗教能提升人的靈性”,這句話可靠得多,不過也要看什麽樣的宗教。能提升靈性的是高級宗教,所謂高級宗教有幾個條件:

  第一,有悠久的歷史。有人勸我去信某一教,我問,貴教由創始到現在多少年了?他說一百多年。我說,等到一千一百多年的時候我再信吧。古老的宗教,在漫長的歲月中增補錘煉,變化更新,自有不及的深度和廣度,才可以做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

  第二,有完備的經典。宗教傳遞一套複雜的資訊,需要經典記載。佛教禪宗號稱不立文字,結果“留下的記載比其他宗派更多”。經典完備,我們才可以接受他的“表裏精粗,全體大用”。有人勸我去信某一教,我要求先讀經典,對方支吾其辭。後來才知道,他們只有一本小冊子,而且要先信了教而後才給閱讀。我們雙方當然談不下去。

  第三,能不斷産生完全實踐教義的模範人物。有人批評宗教,“誰聽他那一套?他們自己做得到嗎?”是的,他們做不到,但是他們以前曾經有人做到,將來還可能有人做到。這“肉身成道”的人,也許一百年出現一個,在一千年中也許出現十個,這十個人就是他們的道統,是宗教的脊梁。

  第四,關懷世上所有的人,以全體人類爲救贖的物件。如果有一種教只救山東人,我這個山東人也不去信它;如果有一種教只救男人,我這個男人也不去信它。歷史上有一些宗教只救某一個地方的人,或只救某一個種族的人,這是“部落的宗教”,信仰這種宗教的人,敵視其他部落,咒詛其他部落,他們的靈性又怎麽高得起來。

   4

  宗教家苦口婆心,千言萬語,認爲人的私欲貪念使靈性下降。如果一個人有聰明智慧,他去愚弄那沒有聰明智慧的人,那聰明智慧正是吊在靈性下面的沙袋。那些一再被愚弄的人,心中怨恨,就産生了惡念,社會上就多了戾氣,這是一切禍亂之源。權力、財富、知識,也是一樣。爲什麽說權力使人腐化呢?因爲人有了權力就容易滿足他的私心貪念,而財富、知識,也是另一種形式的權力。

  宗教家開出來的藥方是“捨己爲人”,也就是損己利人。而且這個“人”沒有下限,不分國籍,不分種族,不分親疏,甚至不分恩怨。“損己”也沒有上限,可以到散盡一切所有,背起十字架。當然,宗教家“漫天要價”,你可以“就地還錢”,做多少算多少。若是“損己利人”,私心貪念自然就降伏了、克制了。可是,人生在世到底爲什麽呢,靈性就升起來,答案就露出來。如果人人這樣做,“能者多勞”,“巧爲拙者奴”,“以先知覺後知”,乃至“摩頂放踵利天下爲之”,那局面,豈不就“上帝的旨意行在地上,如行在天上”了?

  有人信教是爲了求得富貴。宗教信徒是有這方面的應許,連高級宗教也未能免俗。但是,宗教不能“只”有這個。如果一個教派是爲你生官發財而設,你不能加入,這樣的教派無異幫助你的靈性下沈,只能鼓動你的私心貪念,與宗教應該發生的作用背反。更何況宗教根本不能增加你世俗的榮華,基督豈能作你我股票經紀人?釋迦豈能開辦公務員培訓班?你完全找錯了地方。

  可是我們又如何面對經典中哪些福壽康寧的許諾呢?佛家坦白承認了這是個“方便法門”,也是一個善意的圈套,他們叫“善巧方便”,爲了方便,我取了巧,這個巧是善巧,可以度人。你不是求富貴嗎,你進來看看吧,我這裏也許有。你進來一看,佛門裏面寶貝真多,世間一時的富貴算什麽呢?我何必希求那些撈什子呢。

  但是基督教不肯這樣說,造成基督教徒極大的困惑。得過諾貝爾獎的顯克微支有個短篇小說,他寫一個人拿著獵槍在十字路口徘徊,他在等一個人,這個人走過來,被他開槍打死,死者是本地教堂的牧師。他爲什麽要把牧師殺死?因爲他每逢禮拜天都進教堂,都虔誠的禱告,但他向上帝祈求的東西,一樣也沒有得到。於是他恨上帝,遷怒到牧師身上。

  其實耶穌自己從來沒有說他要使你幸福,使你百事如意。耶穌說得很明白:“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舍己。”他教人犧牲,教人吃苦。他自己苦得很,“狐狸有洞,飛鳥有窩,只是人子沒有枕頭的地方。”他和最窮苦的人站在一起,排斥財神,主張‘積存財寶在天上“,歎息”倚靠錢財的人進天國,比駱駝穿過針眼還難“。這個形象被無產階級革命家利用了很多年。有一首歌:”主並未允許你永遠平安,只願你在患難中不喪失希望;主並未許願你富貴,只應許你在貧窮中有喜樂。“這首歌很好,可是早已不流行了。

   5

  損己利人是很難辦到的事情,也許只有通過宗教信仰才可能。“天之道,損有餘以奉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在世俗的價值系統裏,愛拼才會贏、贏家通吃、成王敗寇、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溫良恭儉讓,屁也不敢放”,怎麽能談得到損己利人。有人對我說,你看見“人之將死”沒有?人所以活著,是因爲他能把空氣吸進來,不是因爲他能把空氣吐出去。倘若吸得少,呼得多,那就要死了。人在垂死之時最後一口氣是吐出去的,予而不取,這是人世的大忌,生存的絕路。《舊約》詩篇有這麽一句話:“常爲自己打算的人受尊敬”,真是洞明世事,練達人情,在這樣的價值系統裏,損己利人是傻子,捨己爲人是瘋子,馬善有人騎,人善有人欺,被人看輕看扁,被人斷定“不足畏也已矣”。你縱有心,又怎麽做得下去。

  所以必須信仰宗教。宗教是“天之道”,有自己的價值系統,這個價值系統和“人之道”相反,“在前的將要在後,在後的將要在前。”“世界上最大的,在天國裏是最小的”。在這個價值系統裏,捨己爲人可以被認同,可以受肯定,可以心安理得,平安喜樂。你做的一切,神看見,神悅納,神不會忘記。“神”在這個價值系統的頂端,你在這個價值系統的末端,神人一脈相通。你在這個價值系統裏逐步上升,直到站在神的左右。

  如此這樣,我們可以明白,人爲什麽要信教,宗教爲什麽一定要有“神”。有人說,宗教無非勸人行善,我只要爲善便佳,又何必信教?須知個人有心爲善,做不多,也做不久。有一天會後悔,會覺得自己可憐,以往昔的善行爲恥。如此這般,我們也可以明白,爲什麽“美育”不能代替宗教,因爲美育裏沒有“神”,難以形成犧牲奉獻的情操。人在欣賞音樂美術時興起的美感只是一種心境,未見行爲規範。

   6

  人爲什麽要提高靈性呢?“損己”,損失金錢,損失時間,損失尊嚴,甚至損失生命,那又何苦呢?這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也許“心靈成長工作室”應該準備一份“說帖”,遍告世上的有心人。依我目前的想法,人所以要提高靈性,是因爲人需要再進化。

  人是從低等動物進化而來,成爲“動物學最後一個名詞”。生物的進化有段落,有境界:有些進化成爬蟲,也就滿足了、停頓了,所以世上有爬蟲。有些生物進化成牛馬,滿足了,停頓了,所以有牛馬。有些生物進化成猿猴,滿足了,停頓了,所以世上有猿猴。有些生物自強不息,勇猛精進,進化成人。人類“一覽衆山小”,認爲[“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至矣盡矣,無以復加,就停止在那裏了。

  人類是否真的已經“止於至善”了呢?當然沒有。今天的人類能力大極了!人已經登陸月球,探測火星;人已經控制基因,複製牛羊;一顆核子彈可以把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徹底毀滅,前人不可思議的電腦淪爲兒童玩具。可是人類並不快樂,精神上的苦悶和壓力超過前人。人類不安全,即使沒有戰爭,環境污染和人口爆炸也足以造成末日。更何況人和人相處有那麽多困難,人壓人、人怕人、人恨人,可是人又離不開人。所以說,人世是個苦海。

  人類社會爲什麽會有這麽多缺點?因爲“人”有缺點,人建造了社會,建造了世界,他的作品裏無可避免的包含著他的特徵。所以,人類中的人類,人中之佼佼者,知道人類不能停止在這個終點上,必須以終點爲起點,向前向上。提升人的品質有各種方法,例知智育、德育、體育、群育、美育。經過千百年的實驗,發現這些都不能去掉人性中的私心貪念,這私心貪念不除,什麽智育體育,不過更強化了他的缺點,也就更擴大了社會的缺點、世界的危機。

  於是這才想到“捨己爲人”、“損己利人”,這才重新“出現”了宗教。也許,只有這樣,這“動物學最後一個名詞”成爲神學最初的一個名詞,終有一天,可以做到“你們要完全,像天父完全一樣”。那時人類才真正能夠安身立命,安居樂業。必定有人說,豈能所有的人都信教?豈能所有信教的人都舍己?少數人特立獨行,對大千世界有何裨益呢?可是人類總要努力,也許,在沒有辦法中想到辦法,宗教家決定以身飼虎。除此之外還能怎樣呢?所謂悲天憫人,也無非就是如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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