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怀李白》:难忘那势均力敌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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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李杜于天宝四载秋分别,之后李白南下江东,杜甫西入长安。天宝五载的春天,渭水北边杂花生树的时候,杜甫写下了这首怀念李白的诗篇。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有人说,李杜在诗歌史上双峰并峙,甚至老杜的地位还略胜太白一筹,为吾中国古今诗人之冠,他却说李白诗歌无敌,可见老杜的谦虚;也有人说,以杜甫才兼众体,无所不精之能,居然如此抬高李白,可见李白的天才高迈,令老杜亦不得不心折。

  其实,这些说法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现实地位而言,在盛唐诗坛,此时的杜甫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籍籍籍无名的年轻人,他最重要的作品三吏三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和《北征》以及《秋兴八首》等都还没有写出来,他有什么资格与李白相颉颃!

  即使到他已经写出了所有伟大作品的晚年,同时代也没有一个人承认他是一个大诗人。这样看来,作为白粉的文学青年杜甫赞誉仰慕才大如海,且早已写出《蜀道难》和《将进酒》等绝世名篇的李白诗歌无敌不是太正常了吗?简直跟谦虚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过,这种赞誉的确体现了杜甫的自信,因为无论他如何仰慕李白,“诗无敌”的论断都是不可轻下的。到底是古往今来都无敌呢还是只在同时代无敌呢?如果是古往今来无敌,那么置陶渊明于何地!如果说渊明在唐代尚未获得两宋才有的高评,那么置千古诗人之宗的屈原于何地!

  即使在同时代,王维在诗坛的地位也未必在李白之下,可是老杜后来在提到他的时候虽然也很仰慕,也只不过是说“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和“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漫寒藤。”而已,可是杜甫却说李白诗歌无敌!这种开门见山,掷地有声的论断体现了未来必将成为大师的小杜对自己诗歌判断力的高度自信。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以“清新”“俊逸”来评断李白的诗歌风格,今天已经成为了常识。“庾开府”即庾信,“鲍参军”即鲍照,对今天不是很了解古诗词的人而言,庾信鲍照何人也,何足以比拟李太白!可是对唐代诗人而言,庾信和鲍照就是刚刚过去时代的且对他们有深刻影响的大师。李白受鲍照的影响大一些,而杜甫自己则受到庾信更多的影响。

  “清新”二字可兼评李杜,“俊逸”则非太白不足以当之。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此联写景兼抒情,“渭北春天树”言杜甫所在之长安,兼有我在这里思念着你之深情厚谊;“江东日暮云”言李白所在的江东,即今之苏南浙江一带,兼有悬想如浮云一般漂泊的李白或许也在思念着我之意。“春天树”之扎根固定和充满希望以及“日暮云”之漂泊无定和前途渺茫都跟彼此的处境状态相符合。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天才都是孤独的,像李杜这样天才中的天才就更加孤独了,要找一个才华学识势均力敌足以交流的人谈何容易,李白王维或许才华学识相当,然而性情则未必相得,以太白之飞扬跋扈,摩诘之优雅矜持,他们的交流想必一定是非常尴尬的尬聊!因此李白在长安的三年,王维都小心翼翼地回避和这头猛兽见面。

  但李杜不同,一则因杜甫的诚挚和开阔,二则也因为杜甫此时小老弟的地位使得他跟李白的相处会少了很多文人相轻的陋习及地位权衡的忌惮。然而,虽然此时杜甫实际的诗歌地位与李白悬隔如天地,但就生命能量,才华学识和胸襟抱负而言,则无疑足堪匹敌,就这个意义而言,闻一多“青天里太阳和月亮碰了头”的惊叹才不显得大惊小怪。

  老杜最喜与人谈论诗歌,而郢人垩漫,匠石运斤般的对手难得,故此别后多年仍始终对李白念念不忘。千载之下的我辈神驰想象,悬想两位大师把酒论诗,谈笑风生,咳唾皆珠玉的风采,恨不能穿越千年时空于二人之旁端茶斟酒伺候,盼能恭聆大师妙论之一二。

  酒助谈兴,而论文尤须细致方能深入精微堂奥,后有人却就“重与”二字大作文章,认为老杜对太白之诗恐有不许可之处,这恐怕就是小人之心了。李白论诗与陈子昂一致,都是推崇建安风骨而菲薄六朝之绮靡,而老杜则对刚过去时代之文学形式上的成就多所肯定,他以庾信鲍照及阴铿来比拟赞扬李白就表明了他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李白在文学主张和诗歌创作取法上的不一致。两个大师之间文学主张和美学取向上有分歧很正常,完全一致倒是不可思议的。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才华学识堪匹敌而性情又能相得的天才之间能够构成完全对等的交流,这就非常难得而让人留恋不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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