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唐朝名相李德裕的一首诗
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
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
——李德裕《登崖州城作》
《登崖州城作》,是李德裕远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之后写的一首诗。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痛斥牛僧孺和李宗闵,说他们“任居承弼,进则偷安取容以窃位,退则欺君诬世以盗名,罪孰大焉!”牛僧孺和李宗闵勾结宦官,勾结邪僻小人李训、郑注之徒,构陷贬斥李德裕,李德裕难以展示自己才干。唐文宗李昂年仅三十三岁溘然长逝,唐武宗李炎励精图治,敏于择人任势,任命李德裕为宰相。李德裕制驭宦官,平复幽燕,绥靖回纥、刘稹,政绩非凡。《新唐书》评价李德裕“武宗知而能任之,言从计行,是时王室几中兴。”
然而,被李商隐誉为“万古之良相”的李德裕随着武宗病逝,他的命运为之骤然一变。武宗病逝,唐宣宗即位,这个唐宣宗于是曾念叨:“(李德裕)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析”。于是乎,这个帝王哪里还肯任用这样的社稷重臣,于是乎嗾使奴才来陷害了!
李德裕遭受白敏中,令狐绹的打击陷害,被一贬再贬,他被贬往海南的崖州,为崖周司户,《登崖州城》为此时所作。
史载,李德裕以“经纶天下自为”。有这样情怀有这样抱负的人,大都不以已忧为忧,不以已愁为愁。李德裕远谪瘴疠荒凉之地,独上高楼远望的不是私第而是“帝京”,即无可辩驳地说明了这一点。“帝京”二字关涉天下兴亡社稷安危百姓生死之大事,诗的首句开篇不凡。极目而望,帝京邈渺,水阔天长,此情此景,尽在读者相象之中。“鸟飞犹是半年程”,用夸张修辞方法极言路程之远。《古诗十九首》有“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诗句,李德裕化而用之,意蕴深长。《唐语林》写道:“李卫公(李德裕被封为卫国公)在珠崖郡,北亭谓之望阙亭。公每登临未尝不北睇悲咽,题诗云云”。李德裕历经几朝,而宦海沉浮,饱经沧桑,此时已是六十开外的老人,他如一座巍然矗立的丰碑,为后人景仰!
诗的第三句第四句与上两句意脉贯通,飞鸟没有樊篱苑囿的羁绊,而李德裕是被放逐海南,身陷政敌白敏中,令狐绹所设伏的天罗地网中,他势必料定难返帝京。南宋著名诗人辛弃疾被再次罢官后壮志难酬,曾写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的词句。辛弃疾笔下的青山善解人意,能为人排忧解愁,而李德裕眼中的青山似乎成了戕害理想和自由的帮凶!诗人环顾千遭百匝包绕郡城的青山,青山似乎也要阻拦诗人,诗人这样运笔就更深一层次写出,当时操权弄势者所制造的政治氛围是多么严峻险恶!
白敏中是个钻营利禄、忘恩负义的投机骗子。李德裕引荐白敏中为翰林学士,李德裕一失势,白敏中就立即以怨报德。李德裕远在天边,在茫茫的思绪中备受煎熬,是否会产生用人失误的遗憾?
唐朝后期,乱政滋生,小人乖张。唐武宗和李德裕奋力拯治,史称善政。然而唐武宗早逝,他们君臣相遇仅仅六年,人耶?天耶?
李德裕,字文饶,学养深厚,他“卓荦有大节”,“明辩有风采”,他“不喜饮酒,后房无声色娱乐”,个人操行极严。他无奈地死在贬所,他死后十年才得以昭雪,追复“太子少保,卫国公”,一生功绩才得以旌扬。他无论任政一方还是日理万机统宰天下,都能得到“号令既简,将帅得以施其谋略,故所向有功”的历史评说。这首登临崖州城楼怀念帝京的诗,以从容舒缓的节拍,道出眷恋长安心系天下的内心独白,不见激切愤扼之语,也不见低沉感伤之吟,愈是这样愈能看出作者至高的精神境界,愈能感到诗句的淳美。诗品即人品,《登崖州城作》可以说明这一点。
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评道:“唐之相臣能大有为者,狄仁杰而外,李德裕而已。武宗不夭,李德裕不竄(贬谪),唐其可以复兴乎!”读王夫之的史论,再读李德裕的传记,再读其诗文,为之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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