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的鬼怪故事,大多集中在该书《支诺皋部》,基本都被宋代《太平广记》摘录,现代作家翻译的也很多,魏风华《唐朝的黑夜》也摘录了很多。今天在原书中系统的重温一遍吧。
0900贞元末,开州军将冉从长,轻财好事,而州之儒生、道者多依之。有画人宁采图为《竹林会》,甚工。坐客郭萱、柳成二秀才,每以气相轧。柳忽眄图谓主人曰:“此画巧于体势,失于意趣。今欲为公设薄技,不施五色,令其精彩殊胜,如何?”冉惊曰:“素不知秀才艺如此!然不假五色,其理安在?”柳笑曰:“我当入彼画中治之。”郭抚掌曰:“君欲绐三尺童子乎?”柳因邀其赌,郭请以五千抵负,冉亦为保。柳乃腾身赴图而灭,坐客大骇。图表于壁,众摸索不获。久之,柳忽语曰:“郭子信来!”声若出画中也。食顷,瞥自图上坠下,指阮籍像曰:“工夫只及此。”众视之,觉阮籍图像独异,吻若方啸。宁采睹之,不复认。冉意其得道者,与郭俱谢之。数日,竟他去。宋存寿处士在释时,目击其事。
贞元:(785——805年)唐德宗李适年号之一。 开州:今重庆市开县。 眄:音勉。斜视。 竹林会:竹林七贤相聚的画面。 阮籍:(210——263年),三国魏诗人。字嗣宗。陈留尉氏(今属河南)人。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司马氏步兵校尉,故亦称阮步兵。 啸:吹口哨。参见相关链接。 在释:释,‘释褐’的简称。释褐,除去平民的衣服,换上官服。即“作官”的意思。在释,在职。
意译:贞元末年,开州军将冉从长,轻视财物喜欢热闹,因而州里的儒生、道士大多亲近他。有位叫宁采的画师给他画了一幅《竹林会》,非常工丽。
来闲坐的客人中有郭萱、柳成两个秀才,二人经常斗气,相互贬低。这天柳成忽然斜着眼看着画对冉从长说:“这画巧妙在于布局,但是呆板无趣。今天想为冉先生略施雕虫小技,不用添加色彩,让画显得精彩高超,怎么样?”冉从长吃惊地说:“向来不知秀才有这种高级的技艺!但不借助色彩,是什么道理?”柳成笑道:“我进入他的画中修改。”郭萱嘲讽地鼓着掌说:“先生你是在骗三尺高的孩子么?”柳成就请他打赌,郭萱提出谁输了拿五千个铜钱给对方,冉从长当保人。柳成就跳起来奔向画面消失了,闲坐的众客人都大惊失色。
画是裱在墙壁上的,众人在画面上摸索找不到柳成。过了很长时间,柳成忽然说道:“小郭你要守信用啊!”声音就像在画中传来。又过了一顿饭工夫,柳成一闪从画上坠了下来,指着画中阮籍的像说:“我的工夫只能这样了。”众人都来看,觉得阮籍的画像特殊,嘴就像正在吹口哨。画师宁采来看了,都不再认识是自己画的那幅。冉从长猜测柳成是得道的人,与郭萱都来道歉。过了几天,柳成竟然离去了。
宋存寿处士在职为官时,亲眼看见的这件事。
相关链接;《世说新语•栖逸》:“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道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口酋)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
《水经注•卷十五•洛水》:“臧荣绪《晋书》称:孙登尝经宜阳山,作炭人见之与语,登不应。作炭者觉其情神非常,咸共传说。太祖闻之,使阮籍往观,与语,亦不应。籍因大啸,登笑曰:‘复作向声。’又为啸,求与俱出,登不肯。籍因别去。登上峰行且啸,如箫韶笙簧之音,声振山谷。籍怪而问作炭人,作炭人曰:‘故是向人声。’籍更求之,不知所止。推问久之,乃知姓名。余按孙绰之叙《高士传》言在苏门山,又别作《登传》。孙盛《魏春秋》亦言在苏门山,又不列姓名。阮嗣宗感之,著《大人先生论》,言吾不知其人。既神游自得,不与物交,阮氏尚不能动其英操,复不识何人而能得其姓名?”
0901奉天县国盛村百姓姓刘者,病狂,发时乱走,不避井堑,其家为迎禁咒人侯公敏治之。公敏才至,刘忽起曰:“我暂出,不假尔治。”因杖薪担至田中,袒而运担,状若击物。良久而返,笑曰:“我病已矣。适打一鬼头落,埋于田中。”兄弟及咒者犹以为狂,不实之,遂同往验焉。刘掘出一髑髅,戴赤发十馀茎,其病竟愈。是会昌五年事。
奉天:今陕西乾县。 会昌:(841——846年)唐武宗李炎的年号。
意译:奉天县国盛村有位姓刘的百姓,有精神病,发病时到处乱跑,不知道躲避水井沟堑,他的家人为他请一个会念禁咒名叫侯公敏的人来给他治病。侯公敏才到,病人忽然站起来说:“我先出去一会,不用你治。”就拄着挑柴禾的扁担到田里,光着膀子挥舞扁担,样子就像在打什么东西。过了好长时间病人回来了,笑着说:“我的病好了。刚才打掉一个鬼头,埋在田里了。”病人的兄弟及被请来念咒的人还以为病人说疯话,不相信,就一同前去验看。病人掘出一个髑髅,还戴着红头发十几根,病人的病竟然好了。这是会昌五年发生的事。
0902柳璟知举年,有国子监明经,失姓名,昼寝,梦徙倚于监门。有一人负衣囊,衣黄,访明经姓氏。明经语之,其人笑曰:“君来春及第。”明经因访邻房乡曲五六人,或言得者,明经遂邀入长兴里毕罗店常所过处。店外有犬竞,惊曰:“磋矣!”遽呼邻房数人语其梦,忽见长兴店子入门曰:“郎君与客食毕罗计二斤,何不计直而去也?”明经大骇,褫衣质之。且随验所梦,相其榻器,皆如梦中。乃谓店主曰:“我与客俱梦中至是,客岂食乎?”店主惊曰:“初怪客前毕罗悉完,疑其嫌置蒜也。”来春,明经与邻房三人梦中所访者,悉及第。
柳璟: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县西)人。字德辉。生年不详。约卒于武宗会昌五年(846年)。 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乙巳科状元及第。柳璟开成元年(836年)为库部员外郎、翰林学士。博学能文,为人宽厚,喜称人之长,有君子之风。考试选拔的人才也都是有用之才。 知举:主试者。主掌贡举考试。 明经:明经与进士二科为唐朝科举的基本科目。这里代指一位通过了明经考试的人。 毕罗:内有馅能蒸着吃或烤着吃。也有人说是波斯传入的一种馒头(包子)。今烧麦类。 蹉:失误,差错。 遽呼:《太平广记》在‘遽呼’前有‘梦觉’二字。 语其梦:语,音玉。告诉。 随验所梦:梦下或脱一‘处’字。
意译:柳璟作主考那年,国子监里有一个通过了明经考试的人,不知他的姓名(姑且称之为‘明经’吧),这明经白天睡觉,梦见自己徘徊在国子监门前。有一个人背着装衣服的袋子,穿着黄衣服,问明经姓名。明经告诉了那人,那人笑道:“先生来年春天及第。”明经就问邻房的五、六个老乡,老乡中有人说自己也见过那人并被问过,明经就邀请那背着袋子的人到长兴里毕罗店常去的地方(吃毕罗)。店外有狗追逐着跑过,那背着袋子的人吃惊地说:“弄差了!”
梦醒后明经急忙招呼邻房的几个老乡告诉他们自己做的梦,正说着忽然看见长兴店老板进门说:“先生与客人吃了二斤毕罗,为什么不给钱就走了?”明经大吃一惊,争吵得脱掉衣服和人家对质,并且随店主查验梦中所到处,相看他所坐的床榻,都和梦中一样。就对店主说:“我与客人都是梦中到你的店里,客人难道吃了么?”店主吃惊地说:“刚才正奇怪客人面前的毕罗都完好没动,还怀疑是客人嫌毕罗里放了蒜的缘故。”
来年春,明经与邻房那三个曾经梦中被问过的人,都及第了。
0903潞州军校郭谊,先为邯郸郡牧使,因兄亡,遂于郓州举其先,同茔一作兄柩葬于磁州滏阳县之西岗。县界接山,土中多石,有力葬者,率皆凿石为穴。谊之所卜亦凿焉。积日倍工,忽透一穴。穴中有石,长可四尺,形如守宫,支体首尾毕具,役者误断焉。谊恶之,将别卜地,白于刘从谏,从谏不许,因葬焉。后月馀,谊陷于厕,体仆几死。骨肉、奴婢相继死者二十馀人。自是常恐悸,唵呓不安。因哀请罢职,从谏以都押衙焦长楚之务与谊对换。及贼稹一作刘积阻兵,谊为其魁,军破,枭首。其家无少长,悉投井中死。盐州从事郑宾于言,石守宫见在磁州官库中。
潞州:今上党一带。 军校:职务是辅助的军官。 郭谊:(?——844年)随刘稹叛乱后杀刘稹投降,被押解回京斩首。 郡牧使:管马的官员。 郓州:今山东郓城一带。 磁州:今河北磁县一带,管理滏阳。因州西北有慈石山,出磁石,又为磁石集散地,故名。 守宫:壁虎。 刘从谏:(803——843年),范阳(今北京)人,唐朝藩镇割据时期任昭义节度使,以忠义自许。《新唐书》有《刘从谏传》。 贼稹:刘稹(?——844年),昭义(治潞州,今山西长治)节度使刘从谏之侄,后为义子。刘从谏死后刘稹叛乱战败被部将郭谊杀死邀功请降。参见参考文献。 阻兵:阻,依仗。《左传•隐公四年》:“夫州吁阻兵而安忍。”这里说依靠军队称霸。 盐州:今陕西定边。
意译:潞州军校郭谊,以前作邯郸郡牧使,因兄长死亡,就在郓州迁出祖坟,同兄长的灵柩一起葬在磁州滏阳县的西岗上。滏阳县界靠着山,土中多石头,有经济能力埋葬的人,都凿石头凿出洞穴埋葬。郭谊请风水先生所卜的陵地也得开凿,费时费工。忽然凿通一个洞穴,穴中有块石头,长约四尺,形状像只壁虎,四肢身体首尾具全,被工匠不小心弄断了。郭谊感到厌恶,想请风水先生另卜陵地,就跟刘从谏说了,刘从谏不同意,郭谊就在原地把亲人尸骨埋葬了。后来过了一个多月,郭谊掉进厕所里,身体仆在里面差点死了。孩子亲人、奴婢相继死了二十多人。从此经常害怕哆嗦,说梦话睡不安。就哀求申请辞职,刘从谏就让都押衙焦长楚与郭谊对换职务。到后来叛贼刘稹依仗兵马叛逆,郭谊是他的得力干将,等军队被打败,郭谊被砍了头。他家无论老幼,都投井而死。盐州从事郑宾于说,石守宫现在在磁州的官库中。
参考文献;《旧唐书•卷一百六十一》:“(刘从谏会昌三年卒。)大将郭谊等匿丧,用其侄稹权领军务。时宰相李德裕用事,素恶从谏之奸回,奏请刘稹护丧归洛,以听朝旨。稹竟叛。德裕用中丞李回奉使河朔,说令三镇加兵讨稹;乃削夺稹官,命徐许滑孟魏镇幽并八镇之师,四面进攻。四年,郭谊斩稹,传首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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