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早就已经住了;雨,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人回到客栈房间。陈锋从背后拥着王盈盈,临窗眺水,倾听雨滴敲打着瓦背的声音,仿佛自己这颗心飞越千年,来到了唐风宋韵的年代。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陈锋随口吟道。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宋人赵师秀《约客》。”王盈盈接上。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王盈盈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唐人杜牧《江南春》。”陈锋接。
“咸阳桥上雨如悬,万点空濛隔钓船。”陈锋吟。
“还似洞庭春水色,晓云将入岳阳天。唐人温庭筠《咸阳值雨》。”王盈盈接上。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王盈盈吟。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唐人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曹》。”陈锋接上。
“点滴空阶,疏雨迢递,严城更鼓。”陈锋吟。
“睡浅梦初成,又被东风吹去。无据,无据,斜汉垂垂欲曙。近人王国维《如梦令》。”王盈盈接上。
“天缺西南江面清,纤云不动小滩横。”王盈盈吟。
“墙头语鹊衣犹湿,楼外残雷气未平。宋人陈与义《雨晴》。”陈锋接上。
“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陈锋吟。
“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唐人王建《雨过山村》。”王盈盈接上。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王盈盈吟。
“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明人刘基《五月十九日大雨》。”陈锋接上。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陈锋吟。
“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唐人皇甫松《忆江南》。”王盈盈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王盈盈吟。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唐人韦庄《菩萨蛮》。”陈锋接。
“春思淡,暗香轻,江南雨冷若为情。”陈锋吟。
“犹胜远隔潇湘水,忽到窗前梦不成。宋人孔矩《鹧鸪天》。”王盈盈接。
“愁兼杨柳一丝丝,客舍江南暮雨时。”王盈盈吟。
“自入春来才思减,杏花开过不题诗。明人高启《春思》。”陈锋接。
“六峰环翠绕金蓝,下马初尝一酌甘。”陈锋吟。
“久旱喜看云气浃,晚风吹雨过江南。宋人王之道《题大泉寺》。”王盈盈接。
“溪上莺啼绿树浓,溪前楼阁水云中。”王盈盈吟。
“江南角黍梅时雨,扇底冰盘午簟风。明人蔡羽《五月》。”陈锋接。
“草堂疏磬断,江寺故人稀。”陈锋吟。
“唯忆江南雨,春风独鸟归。唐人张祜《题造微禅师院》。”王盈盈接。
“夜雨江南梦,春风陌上情。”王盈盈吟。
“东皇如有意,移向玉阶生。明人陈沂《春草》。”陈锋接。
“古木阴中系短蓬,杖藜扶我过桥东。”陈锋吟。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宋人僧志南《绝句》。”王盈盈接。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王盈盈吟。
“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宋人苏轼《望江南》。”陈锋接。
“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陈锋吟。
“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汉乐府《知江南》。”王盈盈接。
“白墙灰瓦雨如烟,古意石桥月半弯。”王盈盈吟。
“……,这是……?”陈锋犹疑道,他对这两句从未有印象。
“碧柳丝丝垂旧事,为谁摇落为谁眠?今人梅玉荣《雨里西塘》。”王盈盈自己接上。
“噢,陈锋同学输喽!”王盈盈雀跃道。
“你耍赖!说好了不出当代人的句子。”陈锋不服气地嚷嚷道。
“好好好,算我们打平,行吗?”王盈盈笑嘻嘻地说。
“可是梅玉荣是谁呀?”陈锋完全不熟悉这个名字。
“湖北一个女作家,诗写得很好。我也是昨晚闲着没事,百度西塘的吃喝玩乐时偶然看到的,觉得这首写得不错。不过,老公你知道吗,你已经很棒了,起码赢了你自己了。你之前的记录是十二首,今天已接到十九首啦!”王盈盈赞道。
“哼,你要不犯规,没准我还能继续接下去。”陈锋自信满满地说。
这是陈锋和王盈盈两个人之间的诗词接龙游戏。随便扣一个主题,譬如今天扣的是一个“雨”字,一个人吟出某个句子,第二个人要能接上后句,并说出作者和题目。然后由第二个人再继续出题,第一个人接,循环往复,一直到谁那儿接不下去就算输。以前每次玩都是陈锋输,他总是给自己找辙,说一个诗词爱好者,当然不能赢了专业人士,否则专家的面子往哪搁呀!王盈盈就咯咯笑,说你这不是顾全专家的面子,你是在给自己找回面子。但是王盈盈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已经很厉害了,很多文科生也不见得能对出那么多来,还不出错。
“要不我再出一个,你来接。”陈锋沉吟片刻说。
“好呵。”王盈盈肚子里有个古诗词图书馆,她丝毫不惧。
“清波石岸柳如烟,曲径长廊又一弯。”陈锋吟道。
“咦,这个没听过哎。”王盈盈心中早已明了,故意不说破。
“那日桃花红不见,江南好梦共春眠。今人陈锋《次韵雨里西塘》。”陈锋用梅玉荣的原韵和了一首,自己觉得还不错,很是洋洋得意。
“嗯,诌得还马马虎虎吧,就是不切题。”王盈盈笑道。
“什么叫‘还马马虎虎’,怎么不切题了?”陈锋不服气。
“题目叫《次韵雨里西塘》,请问我家大诗人,你的雨呢?”王盈盈咯咯笑个不住。
“哦,对呀,我忘了这事儿啦!”陈锋摸着头不好意思道。
“不过,几分钟内能想出这几句,很不易的!你不夸我也就算了,也不用打击人嘛!”陈锋给自己找台阶。
“好诗,好诗,我老公才学进益了,能出口成章,值得表扬。”王盈盈就像哄小孩似的夸奖道。
“那这次算我赢?”陈锋腆着脸说。
“好,算你赢一次。”王盈盈笑道。
红姐在水岸雅居临河坡脚上修了一个几平方大小的平台,就在陈锋他们住的房间窗子下面。平台上摆了一个矮桌和几把小椅子,红姐说很多客人都喜欢她家客栈的这个平台,可以坐在那里聊天、看风景。
陈锋去到巷子口买了早点回来,和王盈盈坐在平台上,一边吃,一边看河面上柳丝垂水,轻波荡漾,偶有乌篷船驶过,卷起一阵阵浪花,向岸边涌动而去。陈锋感慨说大城市节奏太快,能在这种地方偶尔发发呆,也是极好的。王盈盈打趣他:“发呆可以,别痴呆了就行。”陈锋说:“痴呆了有你照顾呀,不怕。”王盈盈说:“才不呢,谁管你!”
来到西塘,一定要乘坐一次乌蓬船。陈锋和王盈盈吃过早点,坐在小椅子上继续看了会儿云卷云舒,便起身出了客栈的大门。穿过几条巷弄,跨过几座石桥,他们找到了上船的码头。那是一片相对宽阔的水域,十多条乌篷船一字排开泊在那里,木板和木桩搭建出长长的码头,横在乌篷船的前面,艄公们或坐在船里,或站立岸边,等着游客来租他们的船。
河岸上的廊檐下,有一些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写生,男男女女散开了坐在各个角落,看起来年聆相仿,想必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带了他们到这里来上户外课。陈锋走过他们身旁的时候,随便瞄了几眼,孩子们画得真不错。你看一下他们的画板上,再抬头看一下眼前的景物,就会发现那些落在纸上的楼台屋角都画得很逼真。
陈锋随意挑选了一艘船,艄公把稳了,陈锋先上去,然后伸长胳膊扶着王盈盈的手,王盈盈小心翼翼地挪步迈进了船舱,两人都坐下来。艄公喊了一句:“帅哥美女坐稳了,我们开船喽!”使劲撑了一下手里的桨,这船轻轻摇晃着,离开码头向前驶去。
听着桨板拍击水面发出的哗哗声,感受着河两岸灰黑瓦舍、斑驳屋墙经年的沉淀,陈锋此时此地并不觉得那是破旧和颓败,相反却能体会到一种悠远的情调和质朴的气息。这里柳树很多,万条丝绦垂在河面,又层层叠叠往远处去,宛如笼在碧水之上一袭绿烟。除了柳树,两岸最大的植物可能就是香樟树了,枝繁叶茂,将许多的飞檐白墙掩映在婆娑之中。
王盈盈撑着一把红伞,恬恬然坐在船头,映得脸上娇艳无比。陈锋掏出手机给她拍了很多照,想象着人在画中自沉静,画在心中可淹留氛围,古诗词里那些个美妙动人的诗篇,想必就是这样的意境中写出来的吧。于是忽然来了极高的兴致,脱口吟诵道:“古来今日两相同,何必争雄竞事功。不羡山林真隐士,浣纱人在小船中。”
“隐你个头啊!明天还不是乖乖去上班!”
王盈盈听陈锋拿眼前的情景作诗,娇嗔地瞪了陈锋一眼。她不喜欢自己被做这样的比拟,西施命运坎坷,无奈沦为男人们政治角力的工具,令人扼腕感喟。尽管后来范蠡带着她远遁江湖、寄情山水,但是西施的心还能回到最初的纯真吗?王盈盈倒更愿意她一直住在苎萝村,做一个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浣纱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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