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儿温习功课,将学的古诗《游园不值》默写下来,让我签字明天向老师交作业。小儿意犹未尽又吟咏了一遍,“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我问小儿这首古诗的意思,小儿说诗人访友不遇,于心情黯然之际,对春天有意外的喜悦感受,表现了诗人乐观豁达的心情。
小儿安睡后,一人拿了常用的“小白云”笔在灯下用行楷临这首诗。小儿天真的答案,和自己小时候听老师的讲解是一样的,无疑是符合原作的意旨远趣。我的心性是淘气的,灯下默录此诗时,细细思量,听到的却是叶绍翁的幽邈叹息。这首《游园不值》也可以解读成一个男子的爱情心理写照,因求而不得而生的嗟怨。你听,他对他中意的女子这样说,“你呀为什么不怜惜我追求你的苦心与时日,每次在你门阶前徘徊,我的鞋子上印满了苍绿色的苔藓,而你却招蜂惹蝶,耐不住寂寞,与别人双宿双飞。可怜了我的这片心,我的这番追求与游历真是不值得呀。”怅惘而失落,无奈而黯然之状,昭然纸上。就如同《诗经》中的那个男子,“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经历着爱情的折磨与煎熬,逾艰难险阻,伊人仍在水中央。爱情的叹息不分国度与民族,哪怕使用楔形字的三千年前的古埃及人,也要将爱情写在陶片纸草上,那种真实的情感现代读来也依然能撞击人的心扉, “我心欲观其娇颜/坐于家中心喜欢/路上车中麦熙现/相伴个个强壮汉/不知如何在他前/轻轻走过不搭讪/看那河水流潺潺/不知哪里置金莲/我心你别太愚顽/佯作闲适步来散/如果麦熙身旁过/我会倾诉为何烦/我心所系对他谈/他会为我而呐喊/可他交我于军官/结果进入后宫院”,诗中描述了这样的情形,一个埃及少女对一个叫麦熙的男子一见钟情,手足无措,欢喜异常,结局却不美好,女子成了战利品,被送进军官的后宫。“关关睢鸠”者,意中人无论是男是女,所思所想的爱情,都是“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在长安”的一声叹!
现代人将这首诗理解成了访友不遇的柳暗花明之感,还有光明力量总会冲破黑暗障碍的喻意。我选取了如此角度解读此诗,不禁起了揣测叶翁探索其生平之意,循着作者的心脉,看千年前的男子是否有这幽隐的心事。翻检资料,只查得如许经年旧事,见四平八整,无有鲜活之色。
叶绍翁,系南宋江湖派诗人。生卒不详。福建建安(今为福建建瓯)人,原姓李, 祖父李颖士于宋政和五年(1115)中进士,曾任处州刑曹,后知余姚。其十五、六岁时,家道中落,被过继给龙泉叶氏,隐居钱塘江畔,与诗友唱和,生活怡静恬和。善写田园风光,诗风清新质朴。除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游园不值》,还有一首诗《夜书所见》写得意韵悠长,“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知有儿童挑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描写了客中孤寂之情,闲闲道来,言近旨远,收敛有度,和中清正。他的《嘉兴界》意象开阔,境界疏朗,“平野无山见尽天,九分芦苇一分烟。悠悠绿水分枝港,撑出南邻放鸭船。”《田家三咏》中的“织篱为界编红槿,排石成桥接断塍。 野老生涯差省事,一间茅屋两池菱。”旷达自乐,怡然悠然,境界豁达。从其诗风来看,洗白简练,与杨万里的诗互相辉映。叶诗风格不见晦涩之景,也无幽隐之意。南宋陆游《马上作》一诗中有“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之句,叶绍翁匠心独运,技高一筹,点化成了“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以见满园春色,意外之获点明了诗的题旨,谁说这一趟春游不“值”呢?
从叶氏的诗风来推断,《游园不值》的意流主旨应该是乐观与豁达的表述,一扫久扣柴扉而不得回应郁闷之后的意外之喜,不是所谓的“关睢”之叹。我听见的那声叹息也许是另一个叶绍翁的,这个叹息着的叶绍翁是意流识海偶生的一个妄想。我倒是希望叹息的叶绍翁与豁达的叶绍翁是合二为一的,毕竟人是有血有肉的。他能有“夜深篱落一灯明”的客中寂寞,也可有面对心仪女子不得其门而入的徘徊与痛失所“爱”的自怨自嗟。只是这样的叶绍翁就不是和中雅正的叶绍翁了,诗如果是用来表达个人的小情小绪,有些辜负了其承载文道的使命。
《游园不值》的二十八字里,我听到的是爱情的沉默与怆然,莘莘学子读出了乐观与豁达。诗词评赏是读者的二度创作,其艺术感受与读者的人生阅历、阅读心情有极大关系。就如宋时蒋捷的《虞美人.听雨》中所述的人生境界与感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矣。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也想起李清照的词句,“枕前泪共阶前雨,隔着窗儿滴到明。”人在不同的时空段对相同的听雨场景,发生了从繁荣到枯索的不同感受。男人的泪收敛在心里,郁积在心里,冷看悲欢离合,无情之处动大情。女人之泪,却是泪雨迷蒙,伊人独自哀衿冷伤,不知归途与方向。
其实千年前的叶绍翁是嗟怨还是扫阴郁转欣喜的豁然开朗,今人也不必费心多事。诗论家于诗词评赏一事也曾这样说,“作者未必然,读者何不必然”,读者的二度创作丰富了原作的艺术想像空间。叶翁并不在意我们将他的诗解读成叹息或是欣喜,他甚至也未曾理会所著的《四朝见闻录》沉潜在岁月的烟尘里,是否闪耀着历史的辉光。隐居钱塘湖畔与友诗文唱和,过着平淡含蓄、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这便是人生的大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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