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所作的歌咏男女恋情的词可谓多矣,但却情深者多,庄重者少,意浓者多,朴厚者少,因其 所恋及的对象大都是歌妓或是其他婚外所恋者也。即如《雨霖铃》(寒蝉凄切)之“执手相看泪眼” 者亦不出此,否则,怎么会出现“便纵有、千种风情”的“风情”一词呢?因为“风情”这个词是不可随
意使用的。
而这首词就不同了。看下阕,作者将思乡之情轻轻点出之后,便开始全力抒写自己对闺 中佳人的思念之情。“妆楼”示佳人严妆也,“颗望”示佳人切盼也;而佳人之严妆、切盼全从“我”之
思想中道出,就足可见“我”对佳人的牵挂是如何的深切了。接着,“误几回”说她用情之坚执不可 移;“恁凝愁”说“我”存意之沉厚不能消释。
如此庄重便不可怀疑,词人所表达的就必定是结发夫妻
之间独有的情感。柳永能把夫妻之情吟咏至此,是颇可让人感慨的。一可见即使在当时的社会,就 算是流连花丛的词人,夫妻间的情感也仍然是最为深厚、最为坚实、最让人依赖和难以割舍的;二可 见词人此刻漂泊异乡的愁苦是多么深重。
在外凄凉越甚,思亲才越苦。
当然,在词中,这种庄重朴厚并不限指夫妻间的情感,还指作者对羁旅行役中的各种体验和感 受,如社会的压力、年华的飞逝、进退的无由、心力的交痒等。这些体验和感受,在柳永以前偎红依
翠、浅斟低唱的生活中是不曾有的。
全词是围绕作者庄严厚重、悲愁满腔的情感来组织的。
至于其写法,以下三点,应当特别注意。
一是逼压式的写景方法。看上阕,秋雨与残阳带着暮色霜风,居高临下,直逼江楼而来。如此 威势之下,红衰翠减,江流势歇,物华尽逝,生机皆休;一同逝去的,自然还有作者那美好的青春和远 大的心志。残照落脚的是江楼,直入的却是词人的内心;脚下无语的长江,必然又是作者长年流浪、 困顿异乡的无奈愁苦和脉脉伤情。
从上之秋雨与残照,到中之衰红残翠,再到下之无语江流,景物
次第向下,目光渐渐降移,心境步步紧缩,心绪逐渐沉落,此景此情,让词人情何以堪!
二是折转式的抒情方式。作者临高,一是为观景而释苦,二为望乡以消愁。但赏景而景衰飒, 望乡而乡邈远,心情愈加沉重,乡情更为深沉。
异乡潦倒,久客何不回?下阕中,词人先从自身着
笔,自责徘徊他乡的毫无因由,再转笔遥写佳人妆楼颓望之苦楚,接而写自己倚栏之凝愁。如此折 转,相思越转越苦,悲情越折越浓。一江楼,一妆楼,一客子,一思妇,一种相思,两处悲愁,登高而人
不见,欲诉而声不闻,真是千里送目愁千种,万里寄情苦万重啊!作者久离故乡本是为了事业功名 之念,而现在一事无成,叫他如何舰颜归去!可是不归去又所求无望,空留他乡,既虚耗自己的青春
时光,又徒增佳人的牵念情苦。
如此,到底是留还是归呢?这可真让词人煞费苦心、难以决断。从
迈步登楼到目惊残秋,从抬头望断故乡到俯首苦思,词人内心在遭遇着撕扯,灵魂在饱受着折磨,这
景况,怎一个“苦”字了得啊!
三是阻遏式的语气控制。一样是怀乡情深,赏杜工部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是何等的畅快; 而读柳永的这首《八声甘州》,却是何等的滞涩!大概是因为作者心中抑郁,手写苦心,词笔亦苦^ “对”“渐”“是处”“不忍”“叹”“想”“争知”,词中的每个领字,领起的均是一句涩然的心语。
七个领 字,七层苦楚,层层叠加,愈积愈愁;七个领字,七处顿挫,愈顿愈涩。白居易笔下的“弦弦掩抑声声 思”“幽咽泉流冰下难”(《琵琶行》),就是这篇词作的鲜明描述词中幽咽阻遏的声气吞吐,既是作
者真情实感的吐露,又是作品的艺术化控制,两者相谐相融,密合无间。
标签: 八声甘州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