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
多么的好啊!经过一番深思,终得以放眼远眺于神明的宁静。
------瓦雷里《海滨墓园》
一、
方向起床时,鸟儿正在枝头上跳跃,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不管怎样,这些年城市里的环保工作抓得确实不错,以前难得听见在这密集的住宅区里,有鸟儿欢叫,尤其是在深秋。现在好了,天蓝蓝,水蓝蓝,这些小生灵带来无限生气,为城市添色不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方向随口吟起北宋•周邦彦的《苏幕遮》,只背了二句,就背不下去了。他捶捶头,有些无奈的苦笑一下:四十五,打屁股;刚跨进45岁,就感到自己记忆力有点减退啦。
明明一首平时从头到脚背的溜溜熟的词,有时就背不上来,大约男人到这个年龄,是该如此?
他拉开窗帘,稀疏的阳光射了进来,“好兆头!”,他暗喜,站在窗口扭动腰杆摔开双手,开始锻炼。“把那背时的窗子关上”,屋里传来老婆睡意朦胧的叫声,他知道失眠很厉害的她,昨晚肯定又没睡好,只好关上窗门。
没活动多久,方向扭头看见墙上挂钟的分针,正不紧不慢的指向八点,忙蹬蹬蹬地胡乱打出几拳,然后收腹吐气,算是结束了今天的晨练。
匆忙洗漱后,方向端起一大杯早就冷着的白开水,就着冷馒头大口、大口地吞咽。
这是他早死的舅舅小时候教的秘方。
据说是每天清晨一大杯白开水,一洗肠胃二消毒,比现在的什么排毒养颜早了几十年。这一喝,方向就喝成了习惯。几十年都这么喝了过来,不喝还真不舒服。
忽地,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舅舅。
这个1米90的高个儿舅舅,英俊、潇洒、强壮,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衣服从来是潇洒地斜披在肩上。拿到现在,嗬,一个标准的美男子,不是模特就肯定是什么形象代言人。
可惜生不逢时,这个解放前家中有几亩薄地的地主小少爷,出落得一表人材,发奋苦读,居然考上了新中国的第一代空军学校。不幸政审时,硬生生的被村支书拉了下来。从此流落江湖……
哎,干什么、干什么?方向猛然一怔:这些日子怎么老是走神?
他赶快吞下馒头,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那件黑色《老爷车》夹克,拎起提包,跨出门。
今天是周一,早高峰的班车十分拥挤。车刚在拐弯处露出个头,等待在车站里的人群就涌了起来。真是,这些年路没少修,可坐车总是拥挤。
方向觉得自己现在不像前几年挤车有劲,开始感到有点吃力了。
他曾与老婆商量是否买辆车,话没说完,老婆就数落起来:“说得轻巧,像根灯草;买车容易养车难,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养得起吗?一个月光摆着不动就要千把块钱,现在油价翻腾着往上涨,你找抽是不?”
他有些生气:老婆总是这样,提到钱她就开始数落。但是他自己没这个能耐,光凭在外打工,生活尚且一般;一旦辞职或被炒鱿鱼没接上茬,连生活费都是老婆给的,教她如何不数落?
客车气喘喘的开进车站,还未停稳,焦急的人群便蜂拥而上。
方向的头顶在一个小伙子后腰间,好不容易拥上车,侧着半边身子和一个戴眼镜的姑娘,同时抢坐在一个坐位上。身旁的眼镜姑娘看他一眼,猛的叫了起来:“哎呀,有扒手,我的钱包被扒了。”
姑娘急红了脸,冲着司机大喊:“师傅,别停车,直接开到公安局,我的钱包被扒了。”,立刻有人叫道:“放屁,迟到了要扣钱,你给呀?”,司机犹豫不决的放慢了速度,姑娘急得哭起来:“那里面有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怎么办呐?”
方向腾地站起:“师傅,直接开到公安局。”,姑娘感激的望着他。
司机一打方向盘,车向公安局方向开去。
一个什么东西砸在方向的脚上,拉着吊环紧挨着他站着的,穿蓝西装打条红色领带的胖青年说:“嘿,这不是钱包吗?”,眼镜姑娘扑过去捡起钱包,打开看了看,破涕为笑:“谢谢你哟,师傅。”,胖西装皮笑肉不笑的摇摇头:“没事没事。”,边得意的随着车的颠簸,左右晃动。
方向冷冷地盯盯胖西装,下意识夹紧了自己的提包。
他熟悉这一套,便把头转向窗外。深秋难得的阳光,洒在路旁的高楼大厦上,闪着迷蒙的光辉;到处是匆忙的客车,匆忙的人流。他用力推开紧闭的车窗,凉爽的晨风扑进:哦,早上好,城市!方向太熟悉这座城市了。
四十五年啦,自己伴着它生,随着它长。眼看着它从一个内陆封闭的小城市,乘着时代的步伐大步向前,一会儿直辖了,一会儿又是全国城乡接合首批试点地;生活与信息打着滚儿向前,仿佛一夜功夫,高楼大厦平地而起,一座座大桥耸立炫目……
而自己呢?也从一个当年的毛头小子,跨进了中年。
生活啊生活,生活就像流水,你怀着童真刚在水边甩着脚丫踢水花玩,一忽儿就到了中年。多少感叹多少怀念还来不及梳理,生活就狠狠地揪住了你,让你看见它平。时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
“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
流落的生活中,人哪,太渺小。
下了车,方向朝一幢高楼走去。正巧电梯还没启动。他冲过去一劲力挤进。
顿时有女声娇滴滴的夸张地叫道:“哎哟,都成肉饼了。行行好,别使劲了。”,“我还没吃早饭,肉饼正好充饥耶!”,有男青年吃吃的低笑声。
置身在一群年轻人之间,方向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他微笑着用普通话问身旁的女青年:“请问,××公司在几楼?”,“八楼”,女青年同样用普通话回答:“你跟着我好了,我也到××公司。”,“谢谢!”
“不客气!”,屁股一扭一扭的出了电梯,走在前面。
这年头,经商成了时髦,赚钱成了必须,雨后春笋般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公司。
正是这些公司,形成了一片片私有企业的土壤,滋润着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们,上演着一幕幕悲喜剧。
方向记得十分清楚:自己凭着一股怒气刚从国有企业内退出来,就一头闯进了这些公司。那时懂什么呀?两眼一抹黑几句话一说就进去了……
嗬!这一进去就是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八楼到了,方向跟在女青年身后,进了公司的会客室。
看来,这家号称集团的公司倒是名符其实:会客室就有近50平方米,只是布置得有点简陋,或者说布置人的审美感有问题。
你看,一大圈棕色皮沙发上,如果点缀绣花白巾更有情趣;墙角的高木雕上灰蒙蒙的,真可惜了这黄杨木材质;中间的会议桌高而祼露,如果四周蒙上一圈红金丝绒,就有了品位……一个眼镜姑娘被引了进来,“是你?”,她高兴的盯着方向:“原来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的。”,是客车上钱包失而复得的姑娘。
“不,确切的说,是同到一个公司应聘的。”,方向打趣的回答。
“哎,老师,你应聘什么职位?”,眼镜姑娘凑近他兴奋地问。这就是现在的青年人,什么都想知道?“你呢?”,方向笑笑。“我应聘总经理秘书,不知行不行?”,眼镜姑娘有些担心:“我学的文秘专业,听说文秘的工资很高。”
方向摇摇头,他不习惯当面追问人的工资。
“你是本市的?”,“不,我是外地的;安徽芜湖人,在这儿读的大学,男朋友是当地人。”。
“方老师”,一个身体高挑约三十岁左右的女士,走了进来。
“是我”,方向礼貌的站起。“请跟我来”,穿着得体的她脸上带着微笑,用标准的普通话邀请他。他们穿过宽敞的会客室,走过一条两边坐落着办公室的过道,在过道尽头停下。
她轻轻敲门,然后示意方向跟随一同进去。
“这是董事长”,她指着坐在大班桌后的老板介绍,“这是方先生”,她对方向客气地点点头,把方向的简历放在桌上,轻轻带上门,走了出去
出乎方向意料,董事长室宽敞却十分简陋,甚至连一般的文档文案也没有。
眼下,谁个董事长不追求风光和宣传?即或是个白丁,也要弄点《管理学》、《第五次浪潮》和《卡耐基传》什么的,装饰在大班椅后的书架上……这是时髦也是潮流。
老板很年轻,大约也就三十几吧,理着时下流行的寸板头,个头不高微胖,眼睛看人有点斜视。
“方老师的经历很深呐,正是我们需要的人。”,他有些斜视着方向:“我相信你们职业经理人的规范化管理,会对企业有用。”,他停停,然后问:“你要的工资我答应,你的职位是公司总经理,我只希望方老师赶快到位把工作抓起来。”,“周三就可以到位”
“好极了!”,董事长脸上露出笑容,抓起电话:“你在哪里?方老师来了。”
片刻,一位穿着讲究的老者进来,与方向握手。“是我父亲,现在是集团公司的总顾问”,他又抓起话筒,又进来位个头高大的中年人。“这是方总经理”,他指着方向对中年人介绍:“这是集团办公室秦主任”
俩人握手寒暄,但方向分明发现秦主任满脸的不高兴。
出了公司,方向长出口气。
看来,这次求职还顺利。当然,方向对自己从来都是充满信心。出国有企业十年,走了无数民营企业。摔了不少的跤,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只是,雄心犹在,年龄渐大。无论如何,要抓紧每次机会,好好地大干一场。
再说,老板开的工资基本上达到了自己的要求,把一个集团公司整个儿交到职业经理人手中,这种好事也不容易碰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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