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专业20(一)——杂乱的结束之意象
一天我在网上看见一篇论诗的文章——作者记不得了——开篇第一句记得是:“诗歌就是语言的意象化。”
这个说法对不对呢?也对,但是说得不好,什么叫“语言的意象化”呢?这个“化”,怎么化法?细想一下就觉得糊里糊涂了。世界上有两种说话,一种是起初清晰,可越想越糊涂,还有一种是相反,起初觉得模糊,越想越清晰。所以宁愿接受今天在网上看见的台湾诗人洛夫论诗的话:诗歌是由意象构成的。
首先我要赞成这句话,没有意象,诗歌恐怕就只存语言文字的外在形式了,如很多的打油诗。其实说意象,可高深也可浅显,记得毛泽东论诗就说过,诗是要有形象思维的。这个形象思维其实就是“意象”。
但是其次我要反对上面“诗歌是由意象构成的”这句话,因为已经有许多的诗证明他们在意象上走失了道路。一句话,我说,“意象”太多了,诗歌并不全是意象。
“意象”本来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美国以庞德为代表的“意象派”诗歌就是从中国诗歌和日本俳句中借鉴出来的。
元曲《秋思》之“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实在是意象运用的极致。中国人之重视意象也可从长盛不衰的“诗如画,画如诗”的理论中看出来。
意象这个概念也和古老的“比兴”概念是相承的。对“比兴”的解释非常多,但大体说来,兴,就是启发,靠什么启发?托物。比,就是比喻,也要托物,但也可以以古比今,包括类比。其实,“兴”也是一种比喻,只是不明显。在《诗经》的时代,比兴,加上“赋”(铺陈、叙述),也就足够,因为那时诗歌还是着重于实用的——后来白居易就想返回这种传统,写了很多他自己很看重其实文学价值并不很高的讽喻诗。六朝以后,实用性降低了,个人抒情言志的地位上升,有了“意象”的说法(谈意象恐怕都会说到《文心雕龙》)。可以说,中国诗歌的意象概念,是对“比兴”的扩展。后来《人间词话》又有些发展,他说有“自然中之物”和“虚构之境”,而两者并非断然无联系。
中国古典诗歌运用意象的最高境界,我以为就是“简练”,这个简练决不是浅白简单,而是简约凝练,它从外表看起来非常简单,可是能引起很多联想,而这很多联想正是我一开始所说的“呈现”,在这种联想中,通过读者的心映照出了诗人之心。正如余光中所说:所谓意象即是诗人内在之意诉之于外在之象,读者再根据这外在之象试图还原为诗人当初的内在之意。我们就用《人间词话》中引用诗句举几个例子:
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白扑)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白)
这两句诗的意象拆开来看,简直就是几个名词罢了,根本没有进行深入的描写,可是妙就妙在他们的组合上,读者念出这个组合之时,仿佛就置身于一个奇妙的环境中,一切细节都由读者自己心甘情愿地去补充了,而读者可以相信,我们此刻置身的这一想象的环境,正是诗人当年作诗之时所置身的那个环境(也许也是想象),而必具有相同的感慨和心绪。中国古典诗人是最懂得这个奥妙的,他们致力于创造那个产生感慨的环境,而避免竭力去直接的刻画内心状态——因为这常常事倍功半。而创设环境也不能刻画得太细,因为那就做实了,反而引不出联想来,他要达到的目的,就是点到为止,“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要把许多工作留给读者自己去做。
所以,他们总是力求简练,即使加以描写也是很收敛的,例如:“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范仲淹)这里无非就是“悠悠”“满地”几个字的描写罢了。
但是,必须马上指出“意象的组合(或构成)”并不是诗歌的全部,必要的铺垫、叙述是不应抹杀的,甚至有时候——“赋”,直陈,是点睛之笔。例如那首《秋思》,如果只是组合了“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还只是让人觉得新鲜有趣,而必待“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一句将“断肠人”直陈出来,那整个的诗意才活泼泼地跳出来了,仿佛我们饱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古代的诗人深谙这个道理,赋比兴是要结合运用的,决不仅仅是“意象”的构成就得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够把原本极为平常的叙述变化为极富诗意的东西。举一例:
把君诗卷灯前读,
诗尽灯残天未明。
眼痛灭灯犹暗坐,
逆风吹浪打船声。(白居易《舟中读元九诗》)
你看,前三句诗是极简单的“赋”,一个叙述,就是读了一晚上元九的诗,可是每句都显一“灯”字,这是要为后面“暗坐”听声做准备的,待那最后一句出来,便立刻使读者进入一种江天漂泊而生发无限思念的环境之中。
可是现在的诗人们却不懂得这个道理了,他们看来连“意象构成”也不够了,还要将语言也“意象化”了。也举个例子:
玻璃匠人(杨炼)
被时间切割是惟一的快感
你一生等待 玻璃指甲慢慢长出
玻璃的根扎进一个大海
黑暗 就像老化的蓝
孩子 在自己脸上摸到死亡
一件杰作中摸不到的光
使一只鸟的小小瓶子盛满四季的水
如此易谁在过去成形就跃入冷却的 肯定的
玻璃的爱情 使大海无力翻动
铃声搭成这个鸟巢
你全部的恶耗 仅仅是一天
今天 被不变的风暴确认为死过的
不怕腐烂的 在阳光中闭紧眼睛
(注:引自网上,文字、段落或有差错)
这是杨炼的最新的诗歌的一首,我在网上看了好几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语言的意象化。但我终于在那帖子上回复: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就像是用汉字写的英语或者法语,现在我正在听平克佛落依德的歌曲,他们唱的是英语,但是他们在唱,有鼓和吉他在伴奏。可是这里呢,杨炼先生给我的只是用汉字写的英语或者法语。”
我的英语只懂一点点,法语一窍不通,所以我无法心领神会,除非请平克佛落依德或者鲍勃迪仑拿吉他给我唱出来,我可以从他们的声音当中受点感动。
在前面,我曾写到北岛,而“诗歌的专业”这个名字是从杨炼那里受到启发的,现在,我在结尾的时候又写到杨炼,也算前后呼应。而我更想说的是,这都是当代赫赫有名的诗人,他们的作品无形中具有一种权威性,一句话,学写诗的人可能是要跟他们学习的,那就是说,他们自己的迷途可能使很多人迷途。所以,这样的权威应当推翻,他们自己心中如果有什么这样的外国权威,那他们最好也推翻他吧。
像杨炼这首《玻璃匠人》,我只能把它拆开,一句句地努力地“品味”:
“被时间切割之惟一快感”——我摸摸头皮,想象那也许是玻璃匠人正在切割玻璃;
“长出玻璃指甲之等待”——我再摸摸头皮,这也许是我的指甲该剪了;
“扎进大海之玻璃根”——这想必是大海之蓝色很像天空的蓝色的根;
“黑暗 就像老化的蓝”——这句好象有点意思,天若有请天亦老嘛;
“孩子 在自己脸上摸到死亡”——我摸摸脸,确乎有些老了,祥林嫂不是“老了”吗,以前是有青春痘的,对了,青春痘死了;
“一件杰作中摸不到的光”——想必这是进入了黑洞,光是无法逃逸的,我还有点科技知识。
“使一只鸟的小小瓶子盛满四季的水”——这鸟肯定已经养了一年以上了,喝过了四季的水。
算了,我不再乱说了,我不理解的东西不一定别人就不理解,人们不过是“是其所是,非其所非”罢了,对于我自己来说,诗歌,不仅仅是意象,而意象,首先是“意”,其次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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