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兽诗歌与民间话题(不怕找抽就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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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理论准备不足,又拿不出干货,民间一词在引入当下诗歌创作并经那人或那些人的口先是铿锵然后含混地说出的当儿,自己便觉得理论肃穆的背后已有许多游戏的打闹。没曾想这事儿闹大了,一时间竟引起一向冷酷的诗坛诸侯群起天下纷争顿起一片口水的波澜。到了后来,那些自谓民间者觉得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还装什么孙子,索性就民间吧。管它这民间是意识形态的还是文化概念的,人群阶层的还是派系宗旨的。拉丁和圈地乃当务之急。那么清查一下,口语包括口水写作的是我们的人吧,与主流传媒抗拒包括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是我们的人吧,前卫、先锋、后现代及其形而下的“身体写作”包括商业“表演”、“炒作”、“作秀”,甚至“文化群氓式的诗歌排污”也不能说不是我们的人吧;尤其是高举“民间”大旗,直面严峻“现实”,书写底层“疾苦”,冠以“草根”文化乃至为百姓代言代写状纸的那就更是我们的人了。是不是暂且不论,先得一番欢欣鼓舞,果然就挣足了面子;有些人还“一边窃笑着抹掉那滴假想的眼泪,一边数着大把大把的利益”(张桃洲语),风光着捞足了票子。

  对场面的喧闹和大众的热情,严重的是我们和他们于此都发生了错误的判断。其时中国的诗坛,现代主义诗歌一度的锐意进取,并未对传统进行彻底的颠覆和消灭,最后只留下一个英雄远去孤独的背影。大跃进的民歌们、文革的枪杆诗们、郭小川和马雅可夫斯基们活得好好的,仍然占据着主要的版面和头题;而“朦胧诗”们在迅速到来的市场经济和文学个人化写作时代已是疲惫不堪乏善可陈。诗坛的沉寂和沉沦积累着民间巨大的期待,并在边缘潜伏着文学虔诚的守候。在“民间”一词到来的时候,很多人欢呼雀跃,集体报以盲动的激奋和热烈。但这种激奋和热烈绝不是民间之于诗歌写作拯救和开创意义的证据和理由,那仅仅是一个试探或对中国诗歌一个可能的信任。

  时间做出了说明,民间一词不论是社会政治学概念或文学观念,是泛指还是确指,终是经不得死心眼的人傻呼呼的咨询和提问。持民间“立场”说,说不清的是民间之于诗歌内涵品质的原则和主张;持民间“姿态”说,人们便怀疑,这些家伙又想借诗歌为土枪、拉民众为壮丁、扯了为苦难百姓阶层代言的幌子霸占中国主流话语替天行道了,并怀着侥幸心理爆发一次农民起义什么的,来改变诗人们越发贫困的地位和低贱的生活,不定因此还能进入上流社会混它个文化幕僚什么的。至于民间“界别”说,不过是我来给你“画地为牢”。牢是画好了,江山美人好像也有了,便允诺兄弟们在我这里必能混得荣华富贵,人五人六,衣食无忧。出乎意料的是却没有多少人死心塌地地愿意在牢里享受幸福的期待和奴役。尤其在回到诗人和诗歌的层面上,大家都不肯放弃最后的那点东西了:操守和自由。

  于是另一个词折磨我让我不惜性命斗胆说出来:伪民间。

  再来上一句:xx的,让我跟着那一番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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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民间你说不说,它原本都是存在着的。它可能是自然人群的范畴和阶层生活的蕴藏,它可能是社会构成附属于不同时代和客体不同的解说和指认,它也可能就是一个文化或泛文化的普遍概念。据此我们来读解诗人大兽,我好像找到了我期望不被人斥责为偏执的观点:民间引入诗歌创作,其意义应该是一种虚拟的形而上的精神向度,那么民间应该是、仅仅是、也只能是诗人的民间内心。换一种说法,诗人的民间,不是对溃疡和腐臭的舔食和宽忍,也不是对贫病和衰亡的慈善和嚎啕,而是于精神绿洲与湿地的孤独守护和寂寞瞭望。诗人不是上帝,不是牧师,是使者。这也应该是区别真伪民间、诗人与文学掮客的一个简单原则。

  我说的这个大兽,乃沉寂十年后自己走回来的诗人宋玉杰也,我的朋友,且铁。不过我现在总是想叫他的网名:林野大兽。原因是这个网名很动感,很震慑,也很狐假虎威。而据宋玉杰自己说,是他在网络上打牌,觉得起个凶猛的名字,可以赢。幽默掩盖了他的居心叵测。另一个可能是我读他是从网上开始的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读到了这头兽性温柔兽心凄伤充满林野气韵的民间话语者之后,终于受到纵容,有了对民间写作的神志清醒但乱七八糟的思考和决意说出的胆量。大兽无辜成了我的论据,大兽的诗歌实践我可拿来做我护身的盾牌。打不过时,大兽可替我张牙舞爪,对一部分人可能是古老的民间艺术表演;对另外一些人,吓吓他们!

  我这样说,终究还是害怕脱不了干系。关于民间,因为“盘峰诗会”的南北对峙腥风血雨仿如昨天,双方到最后都同时发现,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和所谓的“民间立场”仅仅是不明确的诗学主张,而不具备诗学意味,更是与写作无关。无非是给极度边缘化的诗人们找到自己的社会身份和文化身份及其资质证明和价值确认的一个要求,不至于被这个没有了神谕和宗教敬畏的时代错叫了我们的姓名。另外不排出有人未必不是想通过非艺术化的手段实现生存功利的强调和目的,意味勾当,可堪卑鄙。之后的“龙脉诗会”和“衡山诗会”固然变“腥风血雨”而为“和风细雨”,但暗地里的剑拔弩张依然成为晃动在我们诗歌窗户上的影子。夜半惊醒,恍惚间竟是不知是哪路货色的“第三写作”冷不防地射了暗箭,使了拳脚,大家受伤后才归于诗歌多元的“顾左右而言他”。没有绅士的握手,笑得尴尬,就像眼下无人关心无所适从的中国诗坛。两年后,也就是2001年初,在喜气洋洋的民间新年祥和的鞭炮声中,“民间写作”自己内部也炸响一片哗变的喧闹,发生了“沈(浩波)韩(东)之争”,民间诗人的“地盘”、“圈子”、“江湖”、“宗派”的行为和习气如藏在他们手中私家的底牌暴露出来,以致互相攻讦乃至谩骂。一些盲目的追随者、追捧者、信奉者在一个弱智的表情里明白过来,唔,原来自己家里的奶酪家里人也不是能轻易去动的,所谓民间立场和号召用作于诗歌是多么欺诈和虚伪!于是质疑,他们中的一些人是否原本就是诗歌假货的传销者,并委实学到了一点大忽悠的本领。至于后来还有一些诗歌流派运动的策划、标榜、造势、包装,如“70后”、“80后”、“中间代”、“下半身”、“垃圾派”、“撒娇派”、“非非”以及“荒诞主义诗歌”等等,我只从文学创新的积极意义上来讲,那一定是有益的。

  呕吐之后人会好受些。这是民间经验,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

  我们还知道一个道理,做人要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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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生命如此脆弱/我曾/羡慕你能飞/你的父母/同类/会视我为凶手/我是如此无辜/我一时竟不知是继续前行/还是回家喝水/我从来没有/如此珍藏过/一个昆虫的尸首/我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庞大。

  ——宋玉杰《致飞进喉咙的昆虫》

  多年来/对你爱不释手/以至于掏空了身体/你是我衰老的源泉/以至于毁灭感/如闪电/把你背到四十岁的高坡上/向你道歉/我没有给你找到/返回的路。

  ——宋玉杰《与妻书》

  打造一只饭桶/上好的板材/坚固的铁箍/放在通风之处/打造一个完好的饭桶/用了三十多年/甚至更早一些时间/五年或十年之前/饭桶/便已打造完好/只是填充物过于潦草/我羞于过早说出/一个饭桶的形成。

  ——宋玉杰《自画像》

  就画面而言/不可言状的老/李谷一的老歌把屋子洗了一遍/变换手法地擦拭/花瓣都撑不住了/左手和右手都是往事/雪很大/电线杆倒了/砸坏了墙/出租车绕来绕去/找不到客人/我和他们都不出去/在家剔净每寸黑暗/老歌手掰碎了年代的表层/那时/国家和个人都年轻得无法描述/一大块阴影/穿过背后/同时抵达剧场/风华一个时代/但熬不过时间/泪水很旺盛的观众/成了述说中的羊群/她不停的开着玫瑰/终于挡不住自身的河水/哭了/四十年的轻盈/平整/都被冲毁/我心中也有哽咽的花朵……我也想找个剧场/外面下着大雪/我来表演大哭/台下鸦雀无声/坐满我的亲人。

  ——宋玉杰《李谷一作品演唱会》

  老婆科室分来两个气质腼腆的女孩/跟在老婆后面/像两个丫鬟/我给老婆商量/我回乡的时候借用几天/让她俩跟在我后面/我佩戴一个盒子炮从村子的东头逛到西头/累了/用中式褂子擦擦汗。

  ——宋玉杰《借两个女孩用几天》

  回信阳途中/老张要下路看他的老娘/我在春河东桥下来/以逃避乡村公路的颠簸/桥边躺着一堆杨木/我就站那儿/一根立着的秋天枯杨/等待返回的尘土/桥下无水/三根粗大的桥墩/显得用力过猛/也许哪年的洪水/需要粗大/桥下跑着一群著名的/固始鸡/批判现实主义的鸡在固始/归返了它滋补温润的意义/昨晚进入县城/恍惚进入了省城/宽阔的大街/高大的建筑/只是路灯过于疏朗/显出县城经济的不足/四头倦驴/把大街逛的空旷/皮丝和嫩头青萝卜/把四瓶酒喝完/中间我和小房出去了一趟/去看他前妻/她临时寄居在金库的楼上/银行如临大敌/把门卫的酒搞醒了/现在我等老张/等人多么无聊/站在报警点下/没有报警的装置/如果一辆警车把我带走/我就不用等老张了/让他去罐里找我/让他着急的脸/绿遍固始乡野/如果不能报警/来一群人/把我拖到桥下搜走钱物/侮辱一番/我自认倒霉/不把怨气发在看老娘的老张身上/一个小时/老张回来/他的母亲九十多了/牙齿还好/她对老张说/我给你说/宝/我不想活了/她的晚年/过于平静/她不想活了/她的耐心保存这么多年/语言也保存完好/很不容易/而这等待的一小时/已经足够摧毁我对老年的奢望/桥下的鸡/仍在疯跑/来年的洪水有足够的时间让鸡快乐/途中停车/我们四人放水/老张解开皮带/裤子掉了下来/一辆大轿车开过来/车上的旅客有足够的时间/看见老张肥大的屁股。

  ——宋玉杰《春河东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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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封不动随手抄下大兽的这几首诗作,准备方便行文做例子用。同时保留大兽作品的原生态,避免为我的观点论证有不惜断章取义之嫌。意外发现,在大兽完整的一首诗面前,其内含的词语层次、节奏、韵律、暗喻、张力,先为我们提供了现代诗歌文本在阅读上的根本变化,那就是诗歌已不再供人吟咏和朗诵,只能用眼睛阅读;诗歌也不能让人再去做文学教程的批评和赏析,只能用心灵和经验感受。这下竟把我推入了尴尬的境地。当然,评论者如果一定担负解释的义务,那对大兽,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诗”作茧者大兽自己来说。

  2005年12月23日晚,“大河诗歌”论坛为大兽安排了一次与网友的诗歌在线互动,一向沉潜不语的大兽说话了。

  关于诗人和诗歌的写作关系,大兽说:兽性和人性兑换成诗性,就获得了统一。然后说:怎么问这么神性的问题?关于写作姿态,大兽说:真正诗人理想的生活状态应该是平常的生活状态。关于好诗的判断,大兽说:一首好诗只与心灵有关。关于劣诗的判断,大兽说:不喜欢我自己的那些比较下作的诗歌。关于诗歌技术,大兽说:没考虑技巧,有感而发。如何表达得准确,才是我所想要的。又说:诗人有自己的逻辑,有条理的去写,然后把多余部分去掉,如此而已。关于诗歌传媒,大兽说:呵呵,有时候我多花了10元,没感到心疼;有时候拾了1元,却欣喜不已。

  大兽无论怎么诚恳或假装诚恳地说,终归是说不清楚的。那么在他转而为诗歌的陈述的时候,我们都又没有了声音和语言。这种沉默,这种静默,说明我们已纠葛在他事件和人物之间,神往在他的文字民间的内心,并达到默契。

  因为民间只有在民间内心里,才有一只飞进喉咙里的昆虫引发的关乎生命的感慨。在那一只昆虫没有飞进喉咙时,诗人原以为自己比昆虫还要渺小;无辜地杀害了一只无辜的昆虫后,说有了从没感觉的自己的庞大。说是庞大,其实还是渺小。那么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生存姿态的不同呈现更多决定于社会关系不平等的对应。由此我们获得了诗歌的暗示和哲学的启发。然后我们看到大兽完全以民间内心的与妻书,及其含泪在苍茫岁月的充满人世感恩的道歉。一种民间的爱情表达在诗人那里也许伤感了些,但他却为卑微的芸芸众生找到了世俗生活被忽略的崇高部分。到了李谷一的时候,大兽收起他充满民间智慧的谐谑和调侃,在提纯了的口语化往复平静的叙述中,李谷一已经不是著名歌唱家李谷一了。花瓣都撑不住了的是我们,左手和右手都是往事的是我们,风华一代的是我们,熬不过时间的也是我们。到最后,大兽自己要哭,并想自己找个剧场表演,奢望地想象下面坐满了他的乡亲。问题是大兽却把我们的眼泪始终凝结在眼睛里,为李谷一和她不可言状的老,更为自己,哭不出来。

  当然普通人也总是有来自民间的虚荣,大兽毫不掩饰,见老婆科室来了两个气质腼腆的女孩,跟在老婆后面,像两个丫鬟,便生了做主子的幸福,兽胆包天竟想在回乡时借那两个女孩用几天。并设计一个光宗耀祖的自己,腰里挎着一个盒子炮从村子的东头逛到西头,累了,用中式褂子擦擦汗。无疑,这是在民间才能有的虚妄和梦想。而在进入大兽诗歌时,兴致和情调构成的诙谐和讽喻,已不是那个小人物一番虚拟张狂的忍俊不已,而是一个人群的辛酸。因此发现我们野心勃勃中已经遥远的朴素并不因为彻底改变的生活而改变,我们都有过或继续有他一样的这些虚荣近乎虚妄的构思和想法。

  最后发生在春河东桥的故事,不过一个很民间的故事,琐碎繁杂,意象缤纷。但口语里的细节无处不体现出生活事实和原生状态的本相,构成真实的凝重和苦涩的力量;简练的片段闪过,组接成我们时代博大沉疴的民间风俗生活场景。那里有我们的生,有我们的老,有我们的病,有我们的死,共同演绎着人间几近原始、本能的生命的过往和现实,自己的悲剧和喜剧。我们身在其间,宿命般不可逃脱,精神和肉体都与之息息相关。大兽无意剥夺了我们一直以来的伪善虚饰、沽名钓誉、人模狗样;回到大地,回到内心,回到内心的伤痛,还原我们具象真实的生存境遇,生命状态。真是残忍。再简单不过的日用汉语/词语/口语经他弄在一起的时候,老让我们缠绵萦绕,伤感不已,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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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无尽的时空岁月,相对人类精神的困苦前行,任何理念的、概念的、观念的一经说出,就丧失了它的意味,包括民间。那么大兽诗歌的独立价值和创造意义已不排出他因为取材于日常性和当下性以及对个体生命的关注和关怀、体恤和抚慰已经有了人性化的写作倾向;又因为他提纯的娴熟口语运用以及词语间的智性和纯粹技术性处理直达艺术效果,他又被我们看作是完全自觉的(非派别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写作。蕴藏于民间,又保持着警惕和距离,拒绝下作,避免流俗,卫护了诗歌品性的高贵与内质的华美。他包容了兽性和神性、身体和生命、大地和庄稼、事件和精神。并用他的民间情怀和写作实践提供了中国诗歌焦虑和蒙昧中的另外一种可能和苦涩活泼的当代民间文本。

  我好像还在说着废话,不着边际。倒是我终究还记着大兽曾说,我写他的这篇文章写好了,他请我和弟兄们吃饭,让我喜出望外。因为这家伙有些吝啬,极其理性,从来都不激动,像他诗歌中对字词的不肯多用,而又常常混迹于我们的公家的或私人的饭局。当然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喜欢这样干,喜欢经常给人家写些文字。这是一个被我视为人生建设多重意义上的机会,首先这大可让我借此有地方大放厥词胡说八道,满足我表达的欲望;另外你给人家写文章,人家不会说不好,这便又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再就是他们会请我吃饭,那可不是单单或是解决温饱或是享受美食或是提升物质生活质量的问题,多俗啊。试想,老被人请,做主宾,喝得红光满面醉五醉六的,乖乖,那你混到什么份上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坚守和放弃、欲望和美食、醉与醒之间,诗人多的是在强大物质面前那份灵魂痛苦的诉求、抵御和徘徊。他们知道,诗歌永远不能到达肥大屁股的老张和他老娘那里。真正的民间无需标明,也不要谁来代言。诗人所面临的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精神困境和写作困境,终究是缘于传统又面向未来的文学自身伦理的现实承载和注定。不管你混到什么份上,只要你回到诗歌,你便回到了语言和艺术,回到了你自己。你自己的真实和企图,无奈和疼痛,归类和归属,技术和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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