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诗会7-10月男性诗歌赏析
从夏木葱郁到“树上一万只金铃铛/开始摇晃”，皮肤说，太阳离我们远了——曾经的青翠如今红成火焰，这期间经过了什么？
昨天，蓝找到我，要我做一期诗会7—10月男性诗歌的评。如果诗会是海，我就是其中的一滴水。让我说出“我”之外的水的意义——又如何能够？我的渺小让我无法知道另一片海域的秘密。我能做到的，仅仅是摘下满天星辰中的几颗。我的眼睛在看，视角也许不同，我的感受——是可以传递热情的萤火虫尾。
论坛、博客，全球化多媒体时代，它们作为一种流传方式，让每个自我留下存在的印迹。毫无疑问，自由过度的代价是迷失。过于方便迅速，每天被“空无”文字（此时文字更多的意义便是无意义，因此它几乎成为符号）湮灭的思考和美，如暴露在空气中的浆果。当我们偶尔发现一首诗中隐藏的世界，是我们又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就像挖掘到了宝藏。在接二连三的惊喜和兴奋中，有什么正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原谅我四散而任性的思维方式，我想到事物的类比。诗和音乐，诗和绘画以及建筑，原本应该都是不分的。诗若是人们灵魂流淌出的，势必折射出生命的光辉。文字，泄露出诗人的气息，密码。穿过这些迷宫，我们看到的无非是两个词，爱，或死。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 1889.09.26－1976.05.26]说，“人的有限性，时间性，向着未来筹划，向着死亡迈进。”
把一个诗人或一首诗，强硬地定性，是不够客观公正的，诗就是生命本身，我们无法把一个人定性为某一种特质，也许某人同时具有2-5个特性，或是某人具有多重人格，而那之中具有互相对立矛盾冲突的特性都是可能的。取类比象，是古代人们一种认识事物的方式。在中医学、尤其是在中药学中非常重要。根据我们所知道的美术史、音乐史以及各个文化艺术领域的几个时期、阶段，我用取类比象法，根据诗人们的单个或多个倾向进行类比，便于更深入诗人们神秘而绝不庸常的国度。
现在，我们开始寻宝前的热身。我首先用八个词来进行类比：古典、浪漫、现实、印象、野兽、立体、表现、存在。
一、 古典。
古典主义
Le Classieisme
在创作实践和文艺理论上，把古希腊罗马时代的文艺视为必须仿效的崇高典范，从中吸取题材、情节、形象和创作经验，并赋予它们新的历史内容。
古典主义的绘画、音乐、文学的大师如巴洛克时期的巴赫、普桑、勒布朗、N.布瓦洛、马莱伯、拉辛、布瓦洛、莫里哀等，以及依据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提出理性至上的美学原则。严谨和华美，是它的主要特征和倾向。我们不难想起《青铜骑士》：“只为黎明你们泣血的歌喉。”
这是指纹先生的长诗。指纹先生的诗华美丰沛，意象繁密，有史诗的叙事效果。在七月里，他写下这首诗：
《NO6：漂泊者》
指纹先生
我从王国的梦境中醒来
孤独一人，她预言的一切不复存在
我失去了房屋，也失去了词语
找不到昨天的床榻和墓穴
甚至不能成为一个囚徒或奴隶
在我想像的边界也没有你
不，我需要滚动的果壳，我需要季节
我需要镜子的碎片证明自己
需要更多的沙子，被我反复地运送
我要回到家乡，即使被你们忘记
像一个间谍，潜入神秘的时间当中
我将重建家园，在永不循环的河流上
用一滴水传播我的歌声。
2009年7月11日
诗的气息急切，压迫，有窒息感。这是一种内力，灵魂的力量，或是一种压低声音的，用尽所有心力的呐喊——王国的梦境，是虚幻的，孤独，永恒的孤独。预言和失语，生的床榻，死后的墓穴，灵魂的囚徒或奴隶——这一切想象，甚至这些只是想象，“你”都不曾参与。而“我”，落在生活洪水中的无助者，我如一只准备储冬食物的松鼠，需要滚动的果壳同化自己，需要季节交替前的准备，需要灵魂的同化者和漠视一切的沙子，荒凉的沙子，需要因为失望，因为不确定，而“被忘记”的痛苦，需要不虚无，而被“认同”。
间谍，河流，神秘的时间之水，我有诗歌的“声音”发出，只属于我单个个体存在过的，“我的声音”。谁又不是漂泊者呢？
“我”和“你们”、“她”都是既现实存在，又出离于尘世的符号，爱是什么？死是什么？什么曾存在过？
还要强调一些关于古典的话题，欧洲的“古典文学”与“古典音乐”并非指欧洲古代（史前至公元476年）的文学和音乐，而是从16世纪至19世纪期间的近代欧洲的一种文化形式，具有结构严谨、讲究逻辑性等特点。古典在古希腊时期达到了顶峰，相对于浪漫，它是对称、均衡、严谨的，比如巴赫的平均律，或是古希腊那完美的黄金分割。古典，是庄严和神性以及事物朴素本真的内核水乳交融的状态，是浑然、优雅、大气、厚重的，同时也具有内敛和凝聚感。无法说清楚古典带给我的感觉，有点像富士山，岩浆随时可能从它美丽的白雪覆盖的山巅喷涌而出，那是一种对比强烈的完美。
公元五世纪之后，欧洲进入了封建社会，基督教神学思想在思想文化领域占据了统治地位，这些宗教文学描写更多的神以及神的活动，否定世俗生活，因此神学色彩淡薄的古希腊罗马文化受到排斥，古典文化遭到摧残从高潮转入低潮。这一时期的诗主要是指英雄史诗，即日尔曼民族在发展中形成的最初的文学。著名的作品有：德意志的《尼泊龙根之歌》、法兰西的《罗兰之歌》、英吉利的《欧斐沃夫》和冰岛的《埃塔》等。这些英雄史诗与希腊的史诗一样，是反映氏族社会末期社会生活的文学，以歌颂英雄为核心，以神话或历史事件为背景。直到公元十一世纪后，由于西欧国家城市的兴起和骑士制度的盛行，城市文学和骑士文学陆续产生。城市文学反映市民（萌芽状态中的资产阶级）的精神状态。公元14---16世纪，西欧资本主义兴起，文艺复兴、“人文主义”以及《唐吉诃德》《哈姆雷特》开始了。
这里所强调的关键词是——传统、平均律、骑士精神、信念、工业化。
似乎那是一个过渡，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关系，以及它们不可避免的，将会在某一时刻，同存于世。我们看这首诗：
《叶茜卓玛 今天早晨 我要赞美一只勇敢的苍蝇》
黑天一号
叶茜卓玛 今天早晨 我要赞美一只勇敢的苍蝇
它或许是你派来 来安慰我和我的孤独的
接近黎明时
这个黢黑的小东西
突然出现在我狭小的卧室里
开始它嗡嗡的歌唱
它的歌很婉转
但并不十分动听
比起人来
它的唱法很特别
它是一边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
一边歌唱
叶茜卓玛啊 我们人是没法一边快速奔跑时
一边歌唱的
只要它一停下来
它就不唱了
我想 它也许是用它高速振动的翅膀
在唱歌
它是个喜欢歌唱光明的家伙
只要我把室内的日光灯关掉
屋里一团漆黑
它就静静地呆在某个角落里
什么也不唱了
不妨可以这么说
它也是一个为光明而歌唱的天使
它唱得得意忘形时
整个身子猛地不小心撞上了日光灯管
发出“咚”的一声
重重地摔在地板上
但它很快又飞了起来
很快又肆无忌惮地
在空中画着优美的弧线
唱着并不优美的歌曲
对我手中高举的蝇拍
它竟视而不见
叶茜卓玛啊 我的精灵古怪的妖后
感谢你给我和我的孤独
派来了一个孤独而勇敢的伴侣
毫无疑问，这也是一首赤裸而浪漫的情诗，但是我要把它归结为古典，是因为我在此诗中看到了如今工业化时代里十分珍稀的骑士精神。这里的一些戏谑和认真，以及完美精准的叙述方式，骄傲的灵魂，孤独的坚持（也可以说成是执拗的），诗歌本身内部的节奏和音准，人性的自由，毫无做作的天然等等，无一不是一种古典方式的传承。
当我读到“叶茜卓玛 今天早晨 我要赞美一只勇敢的苍蝇
它或许是你派来 来安慰我和我的孤独的” 那两个来字中间的停顿，我难以形容出我的高兴——是的，只有诗歌，才能带给我这样的快乐。
二、 浪漫
浪漫，romantic，又称罗曼蒂克。 romance（恋爱史、故事、浪漫）的词根都是Rome，就是罗马。Romance还有罗曼语系的意思。中世纪基督教欧洲（特别是生性拘谨的德国人、英国人，就是盎格鲁-萨克逊族人）认为罗马和罗曼语系的人（比如西班牙人、意大利人）都具有一种异教、异域、异国情调的味道，他们生性多情，甚至被认为是放荡的——法国丹纳的《艺术哲学》第三编，《尼德兰的绘画》，“他们（尼德兰人）不像我们需要活动，说话；他们可以几小时的呆在那里，跟他们的思想或烟斗作伴……法国南部和意大利的情形恰好相反，女工挤眉弄眼，即使身边没有人，好像跟椅子也会说话；南方人一有思想，马上就有手势。……象十二世纪的普罗旺斯人和十四世纪的佛罗伦萨人，轻而易举的一下子就有了修养和文化。”
是的，优雅，多愁善感，风情万千……只要听听西班牙音乐或意大利歌剧，听一下弗拉明戈或是卡门，以及女郎们大裙摆下的热情的舞步，发髻上的巨大花瓣。romantic原意是“罗马人的”，后来引申出浪漫、多情、爱情、激情的相关意思出来。德语roman还有“小说”的意思，即“虚构的、不真实的故事”。罗曼蒂克之爱在于：视被爱对象为宝贵知己而又难以占有对方，因而只能诗之，歌之或任何你能想象出的取悦方式，获得注目或爱情。情人之所以为情，是因为对方难以拥有。最初，罗曼蒂克之爱只针对那些因无法逾越的道德和传统习俗障碍无法与其结合的贵妇。而只能用诗情画意，柏拉图式的情感，传达爱之唯美，甚至成为佳话，后来，这种爱被很多人当作纯洁的和高尚的，爱如一场专心致志的默祷。男人若深爱某个女子，他将感到无法将她同性联系起来，他的爱情是一种虔诚和理想，这很自然地充满了象征主义的色彩。也因为如此，这种浪漫之爱，最适合诗人对爱和美的追逐，我以为，大多数诗人的写作，无不与此多少有些关系，自我对美和真的渴求，对自我的认定，以及，凡人（诗人）对女神（诗歌）的虔诚。
Romanticism浪漫主义是表现为追求超尘脱俗的趣味和异国情调。以个性为重点，注重感情表现。
下面我们解读一下汤养宗和窗户，以及勿和李浔的诗。选了四个不同类型的romantic，是因为它实在是复杂而多个层面的。（在这里，请原谅我的浅薄，我不得不承认，我的思维方式是任性和野蛮的。）
1、 以退为进的不动声色。
《关于巴甫洛夫条件反射学的若干反射》
汤养宗
大限早已被预设。我无疑正活在一只无比透明的
圆球里，说不出球面上任何一个循环的点
是起始或者结束
无论哪一个点上的照射对我都是病
“不要用心，用心是刻毒的也是徒劳的！”
这话听来是在制止，现在更像是要人破罐子破摔
我苟且偷生的依据是——
看到八大山人空疏飘荡的线条就想到死
而面对一只煮熟的鸡蛋，却大呼不可轻易打破
可能另有别的结局
2009-7-7
Romantic诗人多有一个共性，就是以某个对象作为定位以诗之，有时这个对象是某个人，有时这个对象是水里的影子，如纳西塞斯，也可能是女神（诗歌）。在这首诗里，汤养宗在第一句，就给人（对象）一个预设，大限。看起来，他不动声色有点冷的叙述似乎和浪漫与激情无关，“不要用心，用心是刻毒的也是徒劳的！”从这里转过来，火山口呈现了。他说苟且偷生，说起依据，说起八大山人空疏飘荡的线条和死。这些不过是一种预设后的进一步掠取和否定之否认，他是在说，绝望的希望。
煮熟后的鸡蛋，那壳子多脆薄。
2、 阳光般温暖的循序渐进。
《小手》
窗户
从来没有这样
喜欢一双小手
嫩嫩的
白白的
关键它一动
就伸进心窝
暖暖的
痒痒的
这首诗，窗户就像是秋天阳光很好的下午，阳光的金粒子洒下来，洒落我们一脸一身的感觉。这是窗户写给他深爱的孩子的诗，宝贝的小手就像天使的手，我们从哪儿来？我们是谁？我们是不是都是神赐给的生命？我们都是神邸的爱子。那没有被尘世污染的手让我们回归，我们都曾是一个婴儿，我们都来自来的那个地方——
3、哥特式黑色的极端之爱。
《杀死莫扎特》
窗户
他真被我杀死了。像杀死自己的梦
我轻松杀死了他。没留下任何痕迹
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因为我记不起
在什么时候，怎么杀死他的
也许在海边。他以为蓝色的波涛
就是他向往的音符。白色的浪花
就是他梦中的情人。也许在苹果树下
芬芳的苹果花充满罪恶与禁忌的毒液
他不小心吞下一瓣。也许在我梦里
我用日常、琐碎的现实；软弱、冷漠的心
杀死他。他那么年轻。眼睛那么忧郁
明亮。像雨中之花。我的青春！
诗人多是多个层面的矛盾体，比如窗户，他是温暖的，他也是极端的。在爱与死面前，窗户是真实的人，他朴实的写他的生命痕迹。在看到宝贝时，他的爱满满的溢出来，但回首看自己的青春逝去的时光，他开始痛和快乐，说不好那是怎样具体的感受，我只能以我自己的感受来衡量——莫扎特，那个少年的天才大师，他为什么要杀死他？因为他梦的幻灭？因为死能够湮灭一切？死后，阳光不再有什么影响力，海，毒液，忧郁以及青春……一个少年“死”（不如说是老去了）去了，但是在灵魂的深处又诞生。
4、男权影响的正话反说。
《斧头》
勿
姐姐，我丢了一把斧头
我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沙哑
我喊着姐姐
斧头却一直没有出现
我的想象力从眼睛开始变得枯竭
姐姐，我没有了斧头
就没有办法克制自己
我走在大街上
人来人往姐姐你
看不见我
勿的姐姐是他理想（也许是具体的）的情人，也是他的女神（诗歌），斧头是他丢失的锐利或霸气（也可能象征他的力量或积极的功利性）。男权社会里，他却失去了那种用来生存之战的武器，他必须不停地进攻才能自保，才能存在。可是为什么他丢了那斧子？因为他开始爱了吗？因为他发现了爱而不想再继续那样男权式的进攻、厮杀，而是想俯下身来，贴近土地、姐姐，他在等着姐姐的目光，他在正话反说，他知道了自己要什么，在等什么。这里强调一点：《智慧的居所》中说起类似的话，智慧的降临有如怀孕，当发生的时候，得到（怀孕）的自然知道，没有得到（未孕）的，是无法抢夺的。女性是自然知道的，而男性是被告之的，也就是说，他只是被告诉这次怀孕，而不是他本身自察的。因此，贴近土地（土地经常象征女性，土为坤），贴近姐姐（爱的对象，爱之本身），才能够贴近智慧本身。恰恰因此，勿窥见了自己，另一个自己。
5、以不在场来返照在场之爱。
《夏》
李浔
这个夏没有想象中的荷叶
只有倒影中
有点粗糙的蛙鸣
远处有几点农舍
更远 是离家已久的男人
这个夏热得不长不短
汗水打湿了泪流过的脸
那条通向秋的村路
两边的青果
青得蓝天巳老了
2009-5-29
在李浔的诗中，你们找不到那个对象的痕迹，他根本就没有对她说，而是在自说自话。这就是不在场。他先是白描了夏——没有荷叶，有蛙鸣，农舍，男人，汗水，泪湿的脸颊，村路，青果，蓝天。
可是读完之后，有些怅然若失，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在说的，是遗失。夏天过去了，夏天的时光老了。什么在缓缓流逝？
这是一种最为接近Romantic爱的方式，隐忍、内敛、淡淡的若无其事的哀而不伤，甚至可以说这是虔诚——爱的对象的不在场，因此这爱就是一种理想，一种不确定，而一切都在缓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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