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三幅书法作品欣赏
1.徐渭 手剳
著录:(一)《徐渭集·送蔡安父之黄州》,中华书局(1999年)。
(二)《徐文长文集·寄尚宾因借石磬》。
(三)《徐文长文集》之《竹月篇为易道士赋·景色露》。
(四)《徐文长文集》卷十七之《答龙溪师书》。
(五)《青藤书屋文集》十七《答许北口书》。
(六)《翠娱阁评选徐文长先生小品卷一·谢某》。
(七)《翠娱阁评选徐文长先生小品卷一·答某》。
题跋:青藤山人赤牍诗,合十六纸,笔意偃蹇兀傲,殊有长衣大履之态。中有论诗二帖,亦崭然不肯下人,此老负气如此。然有上督府一启,语用骈俪而字画亦严整,岂贡于所知之胡公者耶!所与书之人,都不大显,琴坞悉于浙东文献,当为一考之也。嘉庆癸酉上巳前一日,吴江郭麟观于真州官廨。
钤印:湘管斋(朱文,3次)、徐渭之印(白文,6次)、半古(白文,2次)、青藤道士(白文,2次)、袖里青蛇(白文,1次)、杏花春雨江南(朱文,2次)、赏心惟萧砚(朱文,1次)、绕屋梅花三十树(白文,1次)。
鉴藏印:邢锡波鉴藏(白文)、弢斋秘笈(朱文)。
说明 水墨纸本册页(十七开)
备注:徐世昌旧藏。
翻经清夜永 犹带露华归
——《徐渭手札册》析览
本《徐渭手札册》,水墨纸本,十七开册页,收徐渭亲笔书信十六通。除一通由小楷书写外,其余务通均为行草书。此件册页经由清末收藏家郭麟、民国大总统徐世昌、天津著名独臂收藏家邢锡波医师递藏,作品不仅展示了徐渭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而且凝聚了其在文学方面的高超造诣,可谓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全册满纸云烟,信笔书写,寄情挥洒,淋漓翰墨。行草书用笔苍劲沉着,铁画银钩,行笔灵动飘逸。墨色古朴,浓淡相宜;结字癫狂偃仰,多字连绵而浑然天成。章法布置颇具节奏感,无论信文长短,都各有意趣。如第六开成文短小,其中的长短句错落有致,起伏变化尤生美感;第十二、十三开信文较长,在字句排列间也不失变化,随心书写。
本册页中唯一以小楷书写而成的是第十五开,与其他诸帖形成鲜明对比,此开清新雅致,俊俏秀美,字体与行草书同样呈现向右上倾斜走势,均匀整洁,显示作者不同书风的高超技艺。
此件徐渭书札册,在清末时曾经郭麟鉴赏收藏。
郭麐(1767~1831),字祥伯,号频伽,江苏吴江人。他是浙西词派的晚期代表人物,其词融汇众长,文采斐然,深得姚鼐赞许,尤为阮元赏识。卷后有其题跋。郭麐书此跋文,简要精湛的阐述册页内容,赞许了徐渭笔意,并且其书迹工整,显示出对徐渭的敬慕以及对作品的珍爱。
本册书札也曾为民国大总统徐世昌旧藏,亦有其鉴藏印“弢斋秘笈”印记。
徐世昌(1855-1939),字卜五,号菊人,又号水竹邨人、弢斋。光绪十二年(1886年),徐世昌以天津籍贯中进士,后授于翰林院编修。历官东三省总督、邮传部尚书、军谘大臣,加太保衔。与袁世凯同为以晚清封疆大吏而任国民决总统者。此书札册从徐家流出之后,归入天津收藏家邢锡波之手。
邢锡波(1906-1977)河北青县人,曾任天津总医院主治医师,著有《脉学阐微》、《邢锡波医案选》等,在河北省及天津市中医界颇有声望,尝断一臂,故称“独臂收藏家”。
徐渭评价自己的书法是“孤蓬自振,惊沙坐飞,飞鸟出林,惊蛇入草”。他尤善行草,纵意挥毫,轻重自如,看似笔墨放肆、自由随意,却不失秩序。其草书更是风格怪异,章法奇特。徐渭的书法作品中充满跌宕不羁,张力十足的狂怪笔墨,观者亦可以从此作中感受他澎湃的思想感情。明代文学家袁宏道曾称赞道:“文长(徐渭)书法当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论书法而论书神,先生者诚八法之散圣,字林之侠客也。”
徐渭不仅精通书画,并且在诗文、戏剧领域中都有相当深厚的造诣。他与“唐宋派”领袖唐顺之、茅坤有过交往,文风与之相近。他的诗与散文借鉴吸收同时代名家巨匠,形成谦谨朴实的特色。现当代有学者甚至认为“就文学艺术领域的广泛才能和高度成就而言,历史上大约只有唐代的王维和宋代的苏轼这样寥寥的二三人才可以和徐渭相并提”。
本册徐渭书札,内容多为徐渭文集片段,多书写友情,也有表现作者对自然山水的热爱,如第十六开中所云。这些文集大多文制简练,篇幅短小,却凝聚了作者真实情感和思想,真情倾注,深挚感怀,文短蕴浓,意味深长。此册书札将徐渭的书法创作和文学思想融于一身,其艺术与文学价值为世人研究徐渭本人及其作品提供宝贵资源。
全册书迹笔笔精工,质朴谨严,格调高雅。以下为全册内容:
第一开:“肉质蠢重不跋步,而挥汗成浆,须曳拌却尘,少便作。未开光明泥罗汉矣。再失迎候 道驾。渭只在乡里,咫尺之间,摇扇闲话,非能远出也,稍凉,敬当趋承教言。兼罄欲言耳。君实仁丈。弟渭奉启。”下钤“湘管斋”朱文方印。
第二开:“安父将之黄州,诗以送之。安父黄州去,乃当中夏时。榴花作火艳,梅雨烂蚕丝。砚墨沄沄燥,窗书叶叶吹。今朝霁如此,别马快风嘶。徐渭拜稿。”下钤“湘管斋”朱文方印。(书《送蔡安父之黄州》一诗)
第三开:“连饷波臣,信颐野老不意寒斋,无弹铗之劳坐,致举纲之趣,感何(荷)可言。便旄率泐奉谢。余再面罄不既。咏南社长兄。即弟渭启。”钤印“湘管斋”。
第四开:“东坡云:‘纸窗竹屋,灯火青萤,于此中,得少佳趣。’弟虽不敢望东坡而言,致略闻古今人不相及。弟亦不能不自负为相,及此,大可笑事也。兄自知之否乎?惠樵兄,徐渭顿。”下钤“徐渭之印”白文。
第五开:“使来知。文旌尚留邺下,具见主宾相得之雅,且以宏才展布,丕着嘉猷,为苍生系望,更不徒驰誉金屋也。承 惠棉绸及食物数种,领次惭谢!山野鄙夫不与闻世事久矣。而相契如仁丈者,能有几人?不能不拭目以俟。近阅《邸抄》知有杨马之荐,将见翔步青云,在指日间耳!乘便率叩,清祉统希,采瞩。徐渭拜复。茂之同砚兄知我。”后钤白文印“青藤道士”、“袖裹青蛇”,引首钤“半古”白文印,右下钤“邢锡波鉴藏”白文方印。
第六开:“捧读手牍,尊咏高韵雅致,并见叠陈,令人神移。如吴橘渡淮而枳,几于易性。有拙作奉和,真如蚓窍中出苍蝇声也。辱知徐渭拜启。砚亭尊宿教下。”钤“徐渭之印”。
第七开:“笔花开了,不见白衣人。至今我意兴索然,然不可无知己足言也。伫候 耘庄茂才先生!天池拾残。”下钤“半古”白文印。此印文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后以“半古”谓才能或功业仅及古人的一半,说明徐渭的谦虚之态。
第八开:“闻得石磬乞借玩数日,幸勿吝并制诗呈教。南明捿息久,凡着几何书?夜峡月生石,朝窗云入疏。特悬孤磬在,时叩万山灵。自笑耽清物,特来一借予。尚宾有道台览,田水月(渭字)拜手白。”下钤“徐渭之印”。(见《徐文长文集》中《寄尚宾因借石磬》)
第九开:“仆赋性蠢躁,动辄颠迷,当其在外而纵也。譬如虾蟹之跳掷于苇萧间,瞚瞚然不知自全,然亦不敢遇求丰厚也。今老矣,垂头倾耳,毛发将秃。犹雉兔之待鼎铛,但知号已已。急望云之救而有乘时之施。惟公其怜之乎!能然志量终不早薄识。见犹可知时初进,后生尚非对手,则 明公所知也。其能雌伏以俟乎!冀惟 矜免愚复进而教之奕甚。徐渭书上,宝传司马执事。左长。”钤“徐渭之印”。
第十开:“金屋客馆,送炳南归江左。不道归真急,翻成握手迟。绿蝇秋渐少,黄鸟日相思。以我尚未去,问君来几时,答言春尽后,北雁与同飞。七夕后二日,天池渭拜呈。”无印。
第十一开:“修竹隐丹扉,萧萧映月微,林稠光不碍,叶动白具飞。制影看图魄,裁箫度彩衣。翻经清夜永,犹带露华归。竹月篇为易炼归尘教。徐渭奉启。”下钤:“青藤道士”白文方印。(见《徐文长文集》中之《竹月篇为易道士赋·景色露》)
第十二开:“手缄。昨奉 政拙作‘颈联’二语似稍不整齐,乃因今年中秋月盈,而及往年中秋月蚀。《淮南子》云:蟹蛤视月之盛衰,从阴类也,奏鼓救月也。函丈疵其不整,诚然!但少陵赐樱桃诗,颈联云:忆昨与沾门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宫。亦似此体,古评云:诗至李杜、昌黎、子瞻而变,始尽!乃无意不可发,无物不可用。正谓此也。彼以字眼相绳者,所得益少矣,虽有意而不能发矣。年来竭力步趋,殊未到此。然却是望其门墙不敢苟且,作此不整语也。肯妄之深,伏希函丈裁之。承委作挂幅,迩日有小事忙甚,不能即就。先画四帧奉上,稍暇即送览也。此启,徐渭肃上,龙溪前辈先生我师函丈。(《徐文长文集》卷十七《答龙溪师书》)后钤“杏花春雨江南”朱文长方印,此印文出自元代虞集的《风入松·寄柯敬仲》诗语。“手缄”字下钤“赏心惟萧砚”朱文椭圆印。
第十三开:“渭启。公之选诗,可谓一归于正,复得其大矣。此事更无他端,即公所谓‘可兴、可观、可群、可怨’一诀尽之矣。试取所选者读之,果能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便是兴观群怨之品;如其不然,便不是矣。然有一种直展横铺,粗而似豪,质而似雄,可动俗眼,如顽块大脔,入嘉筵则斥在屠手,则取者不可不慎之也。(徐)渭本盲于诗,偶有去取,无甚异同于公,然有异同,亦恃 公之知不敢诡随也。惟子安、采莲、长安等篇涉艳者,愚意在所必选,比之真西山文章正宗,附李斯逐客书可也,如何如何?德培太史采瞩,渭再拜。”(见《青藤书屋文集》十七《答许北口书》)。下钤“徐渭之印”。“兴观群怨”是孔子论诗的社会功能的最基本的概括,也是儒家诗学的基本观念,而徐渭则认为如果诗能够使人读之如“冷水浇背”那样“陡然一惊”,也就达到了“兴观群怨之品”了,徐渭把“陡然一惊”作为诗歌艺术价值的最高标准。
第十四开:“渭顿首启,思明侍书阁下:前承委修合淝县志序文,因匆匆未及就。今以就闲山舍,勉拟应命。恐荒谬之笔有辜尊意耳!幸捡入裁定是荷,渭再行,新秋六日。”钤印“杏花春雨江南”。
第十五开:“徐渭肃启,督府大人先生铃阁:昨者奉陪高座,宠荷交并,百顷澄潭,平铺毂皱,万章古木,上拂云光,莽沙苇之。茏葱水禽交戛,卧彩虹之横亘,银扉腾辉如斯,绝景岂曰人间。回讯良朋,始知仙境。网得巨鳞,吸甘露之美酝,俎烹伏卵杂温汤之,早瓜灵曜,西驰朗魄,东陟乘凉,殿角赠芍药以言归。拂袖渔舟,怅桃花之旧路,高枕忽动,爽梦莫追,述之以呈。伏惟茹鉴。”此内容见于《翠娱阁评选徐文长先生小品卷一·谢某》有载。下钤“绕屋梅花三十树”白文长方印。
第十六开:“往辔西郊,倾觞北海。咏歌绝胜,不减兰亭。花竹流光,讵云梓泽。既飞球于归路,明月随人,乃吐雪于行喉,彩烟扑扇。眷言:兹会其乐何如迄旦尚醒?欹枕感谢。琴修主人文席。徐渭拜手。”(见《答某》言)下钤“徐渭之印”。
尺寸不一
2.文徵明:行书《纪恩春游二诗》 手卷 水墨纸本
钤印:徵明(白文)、衡山(朱文)、停云(朱文)。
鉴藏印:怀烟阁陆氏珍藏书画印(朱文)、陆润之藏(朱文)、远湖所藏(朱文)、海棠书屋(白文)、浏阳李鸿球字韵清鉴藏(白文)。
说明 录文:(一)恭候驾还自南郊。圣主回銮肃百灵,紫云团盖翼苍精。属车剑履星辰丽,先驾旗当日月明。十里春风传警跸,万方和气协韶韺。白头欣睹朝元盛,愿续思文颂太平。(二)驾幸文华殿讲:朝下銮舆幸讲堂,徐看天仗转东厢。翠旗拂柳宫墙绕,清跸穿云阁道长。千载明良真际会,九朝文物旧彝章。小臣漫厕夔龙后,仿佛还瞻日月光。嘉靖戊戌春三月八日书,徵明。(三)吴苑春风处处宜,好山西列更逶迤,韶光九十从头数,逸态闲情一一奇。城雪初消树未齐,过绕灯市向郊西。春来排日登山去,先探梅花到短溪。西郊春雨夜初晴,无数青山照眼明。试着罗衣寒尚峭,却恗先出向山程。阊江春水碧迢遥,花下朱门柳下桥。小妓隔花犹宿醉,少年双掖上兰桡。虎丘近接阊闾西,春到游船日满溪。依路笙歌成忏悔,一林桃柳当菩提。灵丘石上思泠然,绀碧楼亭处目前。香林遍绕生公石,法境长寒陆羽泉。飞花狼藉点春衣,薄暮风喧燕子肥。踏遍阳春情未已,山窗煮茗坐忘归。阊阖春风杨柳柔,万家弦管水西楼。兰桡夜逐桃花浪,明月歌残下武丘。不尽青(春)山迭翠螺,吴侬好事偏经过。山腰细路苍烟里,月满松关有醉歌。春山月白夜微茫,踏月登舟任酒狂。联舫作邻溪上宿,一川花露梦魂香。嘉靖戊戌春三月八日书,徵明。
备注:陆时化、李鸿球旧藏。
虎丘近接阊闾西 春到游船日满溪
——文徵明《纪恩春游二诗卷》赏析
文徵明行书《纪恩春游二诗卷》,分为《纪恩诗》和《虎丘春游词》二部分,水墨纸本。前者为文徵明所书《纪恩诗》,专书录“颂圣诗”两首。此卷曾先后经陆时化、李鸿球收藏,也可谓之递藏有序。
文徵明的《纪恩春游二诗卷》著录于李鸿球的《剑花楼书画录》(P15-P16,台北大中书局出版,1971年),此件文徵明行书横披,水墨纸本,写于嘉靖戊戌(1538年)春,作者时年六十九岁。
本诗成书之时的文徵明已步入晚年,正是他书艺成熟,炉火纯青的时期,此卷充分显示出他行书的高超技艺。全篇诗布局精道,飞逸生动,清新隽永。点划秀润,笔划跳跃灵动,变化多姿;用墨均匀,墨色温和;笔意圆活,笔力沉健,力透纸背,毫无虚浮飘忽之感。结体取势方正平稳,圆转流动,文静和雅。整幅作品书迹于俊秀中见遒劲,兴来挥毫,率意自然,生气勃勃,正所谓妙笔生辉,翰墨飘香。此文徵明行书深得苏黄之蕴,吸收了黄体纵深横逸的笔法,舒展大度,提炼了苏体精致严谨的结构,俊俏稳重,诚为行书中之妙品。
此作曾经陆时化鉴藏,钤有“怀烟阁陆氏珍藏书画印”朱文长方印、“愿吾秘玩”白文方印、“太仓陆润之印”朱文方印(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陆时化》19印,1021页)。
陆时化(1714-1779),字润之,号听松,别号听松散仙、听松老人,其室名有翠华轩、啸云轩等,江苏太仓人。陆时化为清代藏书家、书画家。曾收集生平所见名画数百种,记其纸绢、条幅行款,著有《吴越所见书画录》。他尤嗜法书名画,亦富收藏,购藏极丰,鉴别精审,家聚书万卷,以贻子孙。陆时化也曾收藏过文徵明行书《前后赤壁赋》、《秋江饯别图》等佳作。
本诗作经李鸿球鉴赏,钤“海棠书屋”、“浏阳李鸿球字韵清鉴藏”白文印二方。
李鸿球(1899~1978),字韵清,湖南浏阳人。其室名为海棠书屋、剑花楼。他曾任世界书局经理,创办大中书局,出版的《剑花楼书画录》中就录有此诗。他亦富收藏,并藏有《文徵明小楷落花诗》,与浦士英收藏《文徵明诗稿真迹》制合印本。李鸿球曾作《湖州石林记书画》(二册),这件作品上题识书迹力追文徵明笔意,其小行书精巧简洁,疏朗明快,行书中含草书意韵,与本件迎驾词书迹相仿。虽书法技艺较文徵明稍逊,但不难看出李鸿球其对文氏书法钟爱尤佳,深得文氏笔法,潜心研究,身体力行。李鸿球同时也是研究董其昌的著名专家,藏有《石渠宝笈》著录之作二十余件。
文徵明一生在他的书作中,曾几次以不同书体题写此迎驾词,如:丙寅(1506)年题于宝贤陁的《文待诏自书诗卷真迹》(行书自作诗十首)中曾参用此诗文;然本诗词也可归入文徵明早朝诗一列,故将其写入1551年所书的《行书早朝诗卷》之中;之后戊午(1558)年所作的《草书诗五首》长卷中再次收录本诗。文徵明多次书写本作中两首诗词,均以集合众诗形式呈现。
第二部分的《虎丘春游词》是文氏作于嘉靖丁亥(1527)三月既望,时年58岁。此时他刚刚辞官回乡,摆脱了官场尔虞我诈的束缚,得以寄情山水。在此三月出游,见虎丘山美景便不禁满怀喜悦书写出此卷,是文徵明行书成熟期的代表佳作。
虎丘是“吴中第一名山”,山色秀丽,风景极佳,历代游过虎丘山的名人,多得难以计数。苏东坡曾说道:“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憾事也。”明代文学家杨升庵在《词品》中也记有:“岭南太守闾丘公显致仕,居姑苏。东坡每过,必留连。东坡尝言: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阊丘,乃二欠事。”文徵明对虎丘山更是情有独钟,常常相约三五知己,去虎丘游览、题诗。卷上自题的七绝诗《虎丘春游词》十首,就能说明这一点。文徵明在这十首春游虎丘诗中,写到春日一到,虎丘山色苍翠碧绿,处处皆可游。分别写到了登山探梅、登山游春、虎丘的景致、月夜出游的场景,通过细腻的描写,巧妙的用词,营造出浓郁的诗意,以诗绘出虎丘风情的一个长卷,可谓诗情书意珠联璧合。
从诗的内容来看,这十首词并非一气呵成,而是分别写成,然后再综合起来合在一起。在第九首诗末句“月满松关有醉歌”后多一“春”字,与下句起手第一字“春”重复,可以想见当文徵明考虑到通篇布局的美观时,在此重复一字,而这更显示出文徵明作书的严谨且从容。卷后落款:“嘉靖丁亥三月既望。长洲文徵明书。”下钤白文“文徵明印”、“衡山”朱文方印,引首章“停云”,文徵明斋名停云馆,“停云”也是其藏书章之一。
《纪恩春游二诗卷》法度谨严,在尽兴的书写中,流露出浓重的书卷气,清雅遒健,不作怪奇之变化。
全篇结体内紧外松,体势秀俊典雅,笔法苍劲有力,笔势纵横,无纤佻之弊,在纵意舒展中尽得自然洒脱之神韵,尤其在转笔、放笔处,转折处自然藏锋;时行时草,在章法上前后呼应,字间少连缀,字距疏朗,飞逸生动,清新隽永,空灵淡雅,满卷清气。
此作气势流贯,浑然天成,恰如“风午琼花,泉鸣春涧”,生动妍美,极好地传达了诗文的境界,诚行书中之妙品。整幅作品一任自然,观其书作须静心品味方可悟其妙处。联系文徵明的诗词与书迹,可以清楚地体会到他心里充满着对自然的景仰和眷恋。此刻,诗人笔下的虎丘已不是一处自然之景,而是文人心中高尚、纯洁的情感符号、精神依托。
本作可谓之递藏有序,先后经清中期收藏家陆时化、陆愚卿父子,近代藏家李鸿球收藏。卷上分别钤有陆时化的“怀烟阁陆氏珍藏书画印”朱文长方印、“陆润之藏”朱文方印,陆愚卿钤朱文方印“远湖所藏”,李鸿球钤“海棠书屋”、“浏阳李鸿球字韵清鉴藏”白文印二方。此卷不仅流传有序,也有明确著录。
文徵明(1470-1559),名壁,字徵明,别号衡山,长州人。他能诗擅画、工书,精鉴赏。其书法作品中出现大量自题诗,如本卷中诗格,雅润而不失法度,不啻为集合了众诗之精华。文氏在当时诗与徐祯卿齐名,继吴宽、王鏊后,主持风雅三十余年,著有《甫田集》。文徵明不唯势利、只求才学,《四库全书》中评其诗“挥洒淋漓,但自写其天趣,如云容水态,不可限以方圆。徵明诗则雅饰之中时饶逸韵。”以文微明为代表的文氏家族成员与吴地文人多有往来,为推动吴地文学交流做出了贡献。文含在《文氏族谱续集》序中自豪地说:“吴中旧族以科第簪缨世其家者多有,而诗文笔翰流布海内累世不绝则莫若文氏。”
文徵明的书法,早年受其父知友吴宽的影响写苏体,后受他岳父李应祯的影响,学宋元的笔法较多。其后又上溯晋、唐,博取精华,为集古之大成者。他终生精研书法,小楷、行草为世所重,独步书坛。在诗文上也颇有建树,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此件文徵明诗作笔墨温润,用笔遒劲,笔意纵逸,法度谨严而意态生动。虽无雄浑的气势,却能自出机杼,极具晋唐书法的风致。
文徵明的书法艺术影响深远,众多文氏后裔与门生,汇成蔚为大观的吴门书派,致使文家笔法风靡江南。在其后裔中,文彭、文嘉、文震亨等均非常杰出。文彭开创吴门印派,文震亨则有“书迹遍天下,一时碑版署额与其曾祖徵明相奇”之誉。而在徵明门生中,王宠、陈淳、彭年、朱朗、陆师道、钱谷、周天球、陆治、居节等最为出色。即使到明末董其昌将松江书风推至巅峰,吴门书派衰微,吴中一带的文氏书风也仍未被董氏取代。而震响清初艺坛的董其昌,也是从文徵明那里汲取精髓的。
文徵明其书博采众家,楷书宗钟王,草书师法怀素,大字仿黄山谷,行书学赵孟俯,隶书法钟繇,篆书取法李阳冰。从本作书迹中亦可看出,文徵明能集众家之长,率意挥毫,寄情宸翰。文徵明有大量书法传世,行草与小楷最佳,其行草于端庄秀逸中透出坚挺刚健之气,风格独特。文徵明的行草书多 羲之、赵子昂,又兼合苏、黄之体,形成自家清俊秀逸的风貌。其晚年的作品多用黄氏笔法并参苏公墨迹灵转飘逸之神韵,笔锋落纸沉实,毫无虚浮飘忽之感,整体的用笔更加收放自如,纵逸遒伟,大气磅礴,一派炉火纯青的出尘之气。从此卷随意放松的书写状态来看,整体气息如此洋洋洒洒、惬意而成,有一种儒士风范,这使文氏行书的秀美妍丽不流于俗媚。
文徵明一生笔耕不辍,他前继赵子昂,后启董其昌,追求“晋韵”、“宋意”,以老师李应祯“不要随人踵脚”的篇言为座右铭,独辟蹊径,开创了一代书风,以清雅俊秀之风享誉书坛,给后人留下了珍贵的文化遗产。其影响不仅限于一个吴门书派,更影响了明清两代乃至整个后来的书法史。
3.董其昌:行楷《兰亭序》《兰亭后序》 手卷
款识:庚申十月浣书,其昌。
钤印:戏鸿堂(朱文)、董其昌印(白文)、太史氏(白文)。
说明 字如手抚无弦琴 古雅秀润古人
——董其昌《兰亭序与后序》赏评
王羲之挥毫书写的《兰亭序》是千古流传的文学、书法名篇,王羲之的《兰亭序》是晋永和九年(353年)三月三日兰亭雅集所作的序,孙绰是“兰亭雅集”参与者,于是,孙绰的《三月三日兰亭诗序》长期以来被认为是兰亭后序(其实是另外一次上巳修禊写的序),董其昌将二卷合璧,尚属首次。
本卷董其昌兰亭序与后序卷,水墨绫本,书于明万历庚申(1620年)年十月。款署“其昌”,卷首钤有“戏鸿堂”朱文印,卷尾钤“董其昌印”、“太史氏”两方白文印。作品前部分为董其昌临王羲之《兰亭序》,后段写的是孙绰的《兰亭后序》,董其昌的目的十分明确,既是兰亭二序合璧,又致力于其作品的不朽。
书此卷时,董其昌66岁,当时董其昌临习钻研书法艺术已近五十年,正值技法炉火纯青之时,此书充分显示出其高超的技艺,全篇布局疏密有致,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间距匀称,字体颇具古意,但不拘泥于古法,节奏感极强,笔墨浑厚,严谨工整,落笔沉稳有力,用笔精到,始终保持正峰,用墨均匀,墨色温和,枯湿浓淡,尽得其妙;字体规整,顿挫有力,笔划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众所周知,写兰亭序应当是任何人书法艺术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作品,换句话说,一个书法家写的、传世的《兰亭序》才是最高水准的代表性作品。董其昌书写《兰亭序与后序》合璧的目的十分明显,就是像“兰亭八柱”一样,冀以千古不朽。但天缘不巧,在“兰亭八柱”中竟然落选,其原因或许在于乾隆皇帝没有看到本卷的缘故,或许是乾隆把自己作品加入的缘故也许有之,有待考证。
董其昌在本卷的书写时,在用笔上,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妩媚之内;点拂波捺之间,使转运行之际;若不用力而力在其中,若不经意而意在法中。
全卷令人心旷神怡,从中可以明显看出二王书法对于董书的深刻影响。卷首“王右军兰亭序”中“兰”字更深得二王笔意,可见在其常年对《兰亭序》的临习中吸取了许多经验,并在临古基础上加以发挥,除兰亭序清丽隽秀的特征之外,又加入了董氏书法自身独特的书法思想与观念。
本卷是董其昌写的“兰亭二序”,他自己曾说:“《兰亭序》最重行间章法,余临书乃于原本有异,知为聚讼家所呵。”董其昌虽调侃,但也说明写兰亭序的重要性在于:一是行间法,二是临摹起来不容易与本人完全契合。原因在于“盖书家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欲离者,非欧虞薛褚名家伎俩,直欲脱去右军老子习气,所以难耳,哪咤拆骨还父,拆肉还母,若别无骨肉,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董其昌写兰亭序与后序的感慨昭然若揭,一语中的。
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董自述:“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伯长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江西袁洪溪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可见自十七岁始,董其昌便开始了对书法的研习。董其昌初学颜真卿临学《多宝塔》,后又改学虞世南,相继学王羲之、钟繇等书家,董书中临古所占比重极大。
董其昌书写本卷兰亭二序合璧卷,仍是以其见长的行楷书来完成的。其实,董其昌学“二王”的书法是受到其师莫如忠的影响。他早在十八岁时,师从莫如忠,他与莫如忠之子莫是龙结为莫逆之交。受莫氏父子影响甚深,而莫氏书法以二王为宗,因而董氏书法受二王书风影响最为深远。
66岁的董其昌已经是炉火纯青,熟能生巧。他在自己写的《容台集》中说“余学书三十年,不敢谓入古三味,而书法余复一变。”即变古为己用,这是他五十岁前后时的总结,差不多到了60岁时,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曾自云:“余性好书,而懒矜庄,鲜写至成篇者,虽无日不执笔,皆纵横断续,无论次语耳。偶以册置案头,遂时为作各体,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殊非用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书不茍,亦不免为名使耳。”
董其昌的书法,深得二王精髓,尤得王羲之的《兰亭序》神韵,能得其运腕之法,而转笔处古劲藏锋,似拙实巧。这从本卷中能轻易看出来,另外,董其昌书法的禅意,就不是轻易能看出来的了。
董其昌自己说:“余书《兰亭》,皆以意背临,未尝对古刻(书)。一似抚无弦琴者,觉尤延之诸君子,葛藤多事耳。”他认为书写兰亭,好比是手抚无弦之琴,听禅入境而后下笔如仙。
以禅入书,是董其昌在本卷的最大特色。展卷即深悟其妙,更能表现入禅入神。这里有一个因素,董其昌是坚定的南禅笃行者,在他心中写字是与个人修养相关的,可见董其昌在写字时虽遵循古法,但不被古法拘束,心无所念反而更为轻松,正是禅宗所谓平淡应物。
董其昌在本卷的禅意书法,主要体现在他善用渴笔,喜用淡墨,笔韵清远,精华蕴借,苍而弥秀,枯而愈腴。现一一叙述如下:
第一,本卷的章法,以“二王”法为主,是背临而书,全卷疏密错落,从高处落墨,以远处取势。字距和行距疏而不散,旷而不空,全然得于章法之美。字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
第二,本卷的董书是“结字得势”。他自己评价自己的书法时说:“字须其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赵吴兴所未梦见者,惟米痴能会其趣耳。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这是董其昌对奇和正之间的辩证关系分析。而其字寓险绝于纯正之中,含姿态于端庄之内,字体本于笔法,结构生于笔势。
纵观此卷,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字字珠玑,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律,有如高山漫云般的轻松,董其昌高明之处就在于此。
第三,本卷用墨巧处多多,自出新意。“字之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语此窍也。”“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秾肥。”董其昌用墨法自成一家,这与其多见多临古人真迹密不可分,墨分五彩,自可代替色彩之浓淡层次效果。
第四,董其昌一生推崇书法的“士气”,主张作书都应绝去甜俗蹊径,解脱束绳。本卷书法中的书卷气与士气,全然令人感动。《兰亭序》不仅贯穿董其昌一生的书法生活,更于其个人书风的形成过程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是洞悉董其昌书法风格最重要的法帖。本卷正如清代学者杜瑞联所说:董氏书法“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盖得力于《兰亭》”。(《古芬阁书画记》卷七《明董文敏公陆诗册》跋文)
最后,董其昌在其生前就已风靡一时,特别是清初,康熙酷爱董书,臣下摹仿者众多,士子执管,莫不习董。
董其昌作为晚明书坛领军人物,在书法史上可与王羲之、颜真卿、苏轼比肩,将颜真卿笔意的厚重朴实、柳公权字体的瘦劲挺拔、杨凝式笔法的险劲、苏轼的俊逸融合为一,并对当时及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从这些书家中学习二王书法,特别是《兰亭序》中,董在其一生中从未间断过对《兰亭序》的临习摹仿。
董其昌在书法艺术上集众家之大成,集合了晋、唐、宋、元各家书风。董其昌刻苦研习书法,其书“圆劲苍秀,兼有颜骨赵姿,而顾盼雄逸,加精彩焉”。正是对二王书风尤其是《兰亭序》终其一生不变的热情,才使得其深得二王书法神韵。
录文
王右军兰亭序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稧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兰亭后叙
古人以水喻性有旨哉,非所以停之则清,淆之则浊耶!故振辔于朝市则充屈之心生;闲步于林野则寥落之意兴。仰瞻羲唐,邈然远矣。近咏台阁,愿深增怀聊于暧昧之中,期乎于莹拂之道。暮春之始,禊于南涧之滨,高岭千寻,长湖万顷,乃藉芳草,鉴清流,览卉物,观鱼鸟,具类同荣,资生咸畅。于是和以醇醪,齐以达观,快然兀矣,复觉鹏鴳二物哉?
庚申十月下浣书。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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