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说李白的《忆秦娥》是“寥寥八字,关千古登临之口”,实际上是说的一种气象。这句话出自《人间词话》,单有一篇专门讲李白诗词中的“气象”,回目是“李白的诗词以气象取胜”,原文这样写道: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气象要弄明白这句话,首要要知道什么叫气象。说起来诗词文章中所谓的气象,真的很抽象,每次提到这个词,我都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如果硬要解释地通俗点,那就是指气势和情态。
南宋诗论家严羽曾在《沧浪诗话》中提到过5种诗法,就是说诗的创作方法和规律总结起来一共有五种:
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气象排在第三种,可见对于诗人来说,让自己的作品有气象,是评判作品好坏的方式之一。
其实在王国维心中,诗词的最高标准是“境界”,前面5法中提到的兴趣,王国维评价说这都是片面的认识,境界才是诗词的本。
而李白的气象,也正是李白的境界。
李白的气象这里所说的气象,是盛唐气象的一种,总结来说就是气韵雄厚、气魄雄伟、意境开阔,又略带悲凉之感。结合到“境界”来说,就是境界大,大到没边儿了。
类似这样的气象,在李白后期的作品中常见,因为这时候盛唐受了一场安史之乱,已经有所衰退,故而在盛唐气象中,加入了悲凉感,这也是唐王朝气运衰败在文学作品中的一种体现。
遂关千古登临之口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李白“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八个字一出,就是绝唱,出口即巅峰,后人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根本不可能超越。
类似的感觉李白自己也有,当年李白登黄鹤楼,本来想作诗一首,正当提笔想在墙上涂抹一通的时候,看到了崔颢同学写的《黄鹤楼》,他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越崔颢了,于是只能意兴阑珊地写下两句话: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后代词作家看到李白的《忆秦娥》,就跟李白看到崔颢的《黄鹤楼》一样,八辈子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句子了。
《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这首词与另一首《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一起被誉为“百代词曲之祖”,你说是巧合呢还是实力使然呢,两首词的作者都是李白,又是诗仙,又是词祖,估计在李白眼里,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吧。
借一个女子思念爱人的伤感之情,来抒发历史兴衰之感。
上片:从箫声凄凉,到梦断秦楼月,到桥边柳色,最后到灞陵伤别。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女子在多少个月夜,与秦楼月相伴,柳色年年绿,情郎仍未归,她执着地等待着,但是等待没有结果,最后只能为离别留下辛酸泪。
下片:清秋节就是重阳节,人们要在这一天团聚登高。但是作者笔锋一转,在人们都在乐游原其乐融融的时候,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站在西风残阳中。
秦时的咸阳古道,想当年该是多么热闹非凡,如今已经没有人来人往,眼前能看到的,只有汉时的帝王陵墓,与萧瑟西风和如血残阳相伴,而当年的帝王,又是怎样的威风凛凛?
这一句,你如果单纯地理解为凭吊汉文帝就错了,作者凭吊的是历史,反思的是现实。想想啊,一个盛世,因为一场战乱而衰败,不就跟秦汉一样吗,都盛极一时,这是盛与衰的交织,是古与今的反思。
彼时的唐王朝就是“游乐园上清秋节”,繁荣还残留在表面,内在却是“咸阳古道音尘绝”,穷奢极欲的王公贵族看不到,李白看到了。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咸阳古道和汉家陵阙,都是历史遗迹,却又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李白看到了现实与历史的重合,这使得他想到了王朝的未来,过去的强汉,现今的盛唐,还有未来某个极盛的朝代,在很久之后,都会成为历史的遗迹,过去、现在、未来,历史的轮回其实都是一样的啊!
我们在读上片的时候,还在个人的儿女家常中,到了下片,突然就变成了悲壮的历史消亡、朝代兴衰,堵在李白心头,也堵在读者心头。
王国维用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和夏飒的《喜迁莺》与李白这首《忆秦娥》相比,得出结论是:范、夏勉强能有李白的风范,但是在气象方面却差了。
范仲淹写的是边塞风情和将士豪情,虽然也超越了个体,但局限在了边塞将士的立场;夏飒写的是历史兴亡,但是局限在了从个人眼光去看历史。
而李白呢,是从个体到超越个体,然后把自己从历史中抽出身来,穿越了秦、汉、唐,所以王国维才会说,气象上,李白堵住了后来者的口。
前文说女子等待情郎归来,是没有结果的,这就像盛世回不来一样,是历史的轨迹,谁也无法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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