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江右名山忆鼙鼓
淮上人家垣井颓
“‘何人妙笔起秋风’,开篇就不是凡语,你的诗作,我看已技法娴熟,在当世青年才俊中,已属上乘。”
“先生谬奖。”
“哎!人生一世,诗酒人生,其实都是情怀,老朽已是古稀之人,但自认为作诗当成熟于蜀中,《剑南诗稿》你仔细揣摩,另外送你一语。”
“先生请讲。”
“诗在诗外!”
“‘诗在诗外?’愿闻其祥,请先生明示。”
“本朝诗坛以江西诗派为尊,我不是说江西诗派不好,那么多诗人推崇、学习,自然有它的道理,但过分强调,就会走入误区。江西诗派作诗都讲究章法,注意力全在诗本身,而活生生的世间万物,仿佛置身诗外,因此,你记住‘诗在诗外’一句话就够了,切忌参死句,走入世俗生活,世间万物万理,才是诗的源泉,所以我归纳为‘诗在诗外’一句话。别看只一句话,可要力行起来,却非易事。”
“先生教导的对,学生终身谨记。”
“你也不必在我这里蹉跎,年轻人志在四方,尤其诗人,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且现在形势似乎有些不一样,韩侂冑执政,启用很多罢斥多年的主战派,边地恐有异动,年轻人不管朝局如何变动,总以赤子之心报国为主。”
“先生说得是,可我不忍离开先生。”
“不必像儿女一般,时光流逝很快的,转眼那个颠沛流离、行途艰涩的孩子,已是耄耋老人。哎!想当年,我才三岁,少不更事,记忆中总在驴背上、车船中,一直没有一个尽头,不过孩童的眼光,总是兴奋于不同的光景,启蒙识字的时候,也没有安定下来,国家离乱,孩子又何尝知道艰辛。”
陆游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且说戴复古辞别老师,又是灰白长袍,头戴葛巾,肩挎包袱,腰挂长剑,离开了山阴。但前路怎么走?总还是有些茫然。在他的内心,还是愿意像战国策士一样,以智干诸侯,可现在国家一统,也没有诸侯可干,但想宋、金边境,尚有很多将军幕府,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应该有立功边陲的机会,就放开脚步,往扬州赶去。
这日来到镇江,镇江历来是长江防线的重要军镇,三国时期孙权在此建铁瓮城,取名京城,镇江遂称为“京口”,隋文帝改名润州,宋徽宗升润州为镇江府,但文人墨客还是喜欢称镇江为京口,王安石有诗《泊船瓜洲》云:
京口瓜洲一水间,
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时期,已名为润州,但诗人仍然喜欢用京口这一名称,而当代词人辛弃疾,虽此地已经更名镇江,可其仍然用京口这一地名,其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曰: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辛弃疾现在正为镇江知府,原来上文提到,宋孝宗禅位给宋光宗,宋孝宗为太上皇,晚年宋光宗惑于后宫,不朝孝宗,孝宗去世,也托疾不执丧礼,留正以疑惧而逃相位,赵汝愚定策,韩侂冑请旨太后,立嘉王赵扩为帝,是为宁宗皇帝。赵汝愚为皇室宗臣,定策有功,后来迎回留正,且不言己功,可其他人等都盼着封赏,特别是韩侂冑,初只望出为节度使、假节钺,可赵汝愚以君子之心度众人,认为都应该像自己一样不求封赏,致使小人怨望,韩侂冑留在京城,太皇太后和皇后均是韩家人,没几年他就上位,排挤赵汝愚。韩侂冑秉政,贪求功勋,意欲北伐,所以,启用很多不得适宜的主战人士,辛弃疾就这样,由闲赋江西而起为浙东宣抚使,后调镇江知府。
戴复古来到镇江,对新任知府辛弃疾自来敬仰得紧,自然不会错过拜访,忙至知府衙门投刺求见,不想辛弃疾还真接见了白衣戴复古,辛弃疾颇有古名将丰采,愿意结交江湖人士,指不定谁的一言一行会改变局面。
等会晤了戴复古,知道戴复古只是仗剑走江湖的一位江湖诗人,而且是陆游的弟子,自然没太花正时于此,而是约了戴复古来日午后同游金山寺。戴复古也不便多说,起身告辞。
第二日午后,戴复古早早来到长江岸边,渡口熙熙攘攘的渡客,忙着上岸下船,而浩瀚的江面上,近岸一座小岛,岛上寺宇森然,古木参差。
正自浏览不足,只听背后有人喊道:“小兄弟来得倒早。”一回头,只见昨日会面的官员,葛巾长袍,正立身后,仅带一位书童相随,戴复古忙施礼:“辛大人在上,小可有礼。”
来人一把扶住:“不必多礼,来,我们乘船上山。”说着话,三人跳山一艘舢舨,一会功夫就到了金山岸边。金山位于镇江岸边,有潜水和南岸隔开,山不太高,可名重天下,历来是文人墨客登临之胜地。
三人信步登山,戴复古时刻搀扶辛弃疾,山不高,可游兴却很浓,对唐贤宋客,二人畅所欲言。
刚上到半山,长江的浩淼烟波就已令人神怡:“好山好水,此正是韩蕲王破兀术之水域也!”
戴复古抬眼,确实好大江:“想当年,美女配英雄,梁红玉亲擂战鼓,困金兵于黄天荡,确实大快人心。”
“呵呵!英雄惜英雄,可惜,可惜。”辛弃疾看着江面出神。
“冬日青山潇洒静,春来山暖花浓。
少年衰老与花同。
世间名利客,富贵与贫穷。
荣华不是长生药,清闲不是死门风。
劝君识取主人翁。
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戴复古吟完,复说道:“韩蕲王能写出这等妙词,也是阅历颇深。”
“是啊,几十年来,当战不战,目今重启战事,说不好,总感觉不是味。近日接到朝报,连你的老师陆务观,也起用为国史编修官。”
“哦!先生也起复了!”
“是啊!我和务观心性相通,一生致力于恢复中原,老来志愈坚,去年我为浙东安抚使时,曾和尊师畅谈数日,心中块垒任多少杯酒也浇不透。”
“听老师说过,那几日我正好到京城访友,错过了。”
“我说怎么在尊师府上未见过你。”
三人说着话,进了金山寺,天空碧蓝如洗,一弯新月,早已在傍晚的天空高悬,如银勾一般……
戴复古在镇江盘桓数日,辛弃疾公务繁忙,也不好打扰,而且自己满腔热血,想如战国策士一般,取得边防镇帅的信用而舒抱负,可偏偏辛大人总和自己谈诗赋词,在别人眼里,自己总是清介的诗人,和世俗总不相称。没办法,辞别辛弃疾,渡江往扬州而去。
不想一路上漫无目的,各镇帅无人理会戴复古,有的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想来也是心酸,隔着淮河,大好中原,尽为胡土,而淮南,所过之处,疮痍满目,原来,韩侂冑一意孤行,竟饬皇甫斌、郭倪等,就近规复。开禧二年,皇甫斌进兵唐州,宋金边衅重开,战争一来,生灵涂炭。
战事一开,各路溃败,金兵又分九路伐宋,淮南大震,金兵势如破竹,枣阳、信阳、襄阳、随州相继失陷,幸好金国正受到蒙古的威胁,也不想和大宋为难,有意重启和谈,吓破了胆的韩侂冑也没办法,也想息事宁人,可金国和谈第一条件,必须得到罪魁韩侂冑的头颅,韩侂冑抱着侥幸心理,尚遣人督促四川吴曦进兵,希冀一胜,提高谈判筹码,可吴曦暗通金国,自立蜀王,旋即被安丙、杨巨源设计枭首,函送京城,可怜吴家,世代镇蜀,最后忠义毁于一旦。
韩侂冑曾经假传圣旨,打击异己,而宁宗皇后乃其侄女,宁宗对他宠信有加,不想出了一位史弥远,也假传圣旨,诛灭韩侂冑,函首送达金庭,宋金双方第五次和议,两国疆界仍如前,一场恢复中原的闹剧就这样落幕了。
戴复古恰逢边境动乱之际,却游历淮上,一腔热血无人识,只落得徒自奔波,一事无成,但江淮一带被兵,人民逃散,十室九空,不禁悲从中来,赋诗遣怀:
《淮村兵后》
小桃无主自开花,
烟草茫茫带晓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
乡来一一是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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