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十首汉语诗歌(90年以前,且是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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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十首汉语诗歌(90年以前,且是短章)

  第十:多多《依旧是》

  (多多是汉语诗歌界的真正的天才人物,这首《依旧是》是他最为人所知的名篇。我更喜欢后来的《四合院》)

  依旧是

  走在额头飘雪的夜里而依旧是

  从一张白纸上走过而依旧是

  走进那看不见的田野而依旧是

  走在词间,麦田间,走在

  减价的皮鞋间,走到词

  望到家乡的时刻,而依旧是

  站在麦田间整理西装,而依旧是

  屈下黄金盾牌铸造的膝盖,而依旧是

  这世上最响亮的,最响亮的

  依旧是,依旧是大地

  一道秋光从割草人腿间穿过时,它是

  一片金黄的玉米地里有一阵狂笑声,是它

  一阵鞭炮声透出鲜红的辣椒地,它依旧是

  任何排列也不能再现它的金黄

  它的秩序是秋日原野的一阵奋力生长

  它有无处不在的说服力,它依旧是它

  一阵九月的冷牛粪被铲向空中而依旧是

  十月的石头走成了队伍而依旧是

  十一月的雨经过一个没有了你的地点而依旧是

  依旧是七十只梨子在树上笑歪了脸

  你父亲依旧是你母亲

  笑声中的一阵咳嗽声

  牛头向着逝去的道路颠簸

  而依旧是一家人坐在牛车上看雪

  被一根巨大的牛舌舔到

  温暖呵,依旧是温暖

  是来自记忆的雪,增加了记忆的重量

  是雪欠下的,这时雪来覆盖

  是雪翻过了那一页

  翻过了,而依旧是

  冬日的麦地和墓地已经接在一起

  四棵凄凉的树就种在这里

  昔日的光涌进了诉说,在话语以外崩裂

  崩裂,而依旧是

  你父亲用你母亲的死做他的天空

  用他的死做你母亲的墓碑

  你父亲的骨头从高高的山岗上走下

  而依旧是

  每一粒星星都在经历此生此世

  埋在后园的每一块碎玻璃都在说话

  为了一个不会再见的理由,说

  依旧是,依旧是

  第九:翟永明《独白》

  (如果是长诗,我会更喜欢《静安庄》)

  独白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

  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

  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眩目,是你难以置信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

  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

  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当你走时,我的痛苦

  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

  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

  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

  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

  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

  一片呼救声,灵魂也能伸出手?

  大海作为我的血液就能把我

  高举到落日脚下,有谁记得我?

  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

  第八:王家新《帕斯捷尔纳克》

  (王家新是现代中国诗坛中我最敬重的一个。可惜90年以前的他的佳作太少,即使是这首入选,都很勉强。)

  帕斯捷尔纳克

  不能到你的墓前献一束花,却注定

  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

  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一个节日的

  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

  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

  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

  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为了获得,而放弃,

  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

  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

  检验我,让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从雪到雪,我在北京的轰响呢泞的

  公共汽车上读你的诗,我在心中

  呼喊那些高贵的名字,

  那些放逐、牺牲、见证,

  那些在弥撒曲的震颤中相逢的灵魂,

  那些死亡中的闪耀,和我的

  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

  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我怎能

  撇开这一切来谈论我自己?

  正如你,要忍受更为疯狂的风雪扑打,

  才能守住你的俄罗斯,你的

  拉丽莎,那美丽的、再也不能伤害的

  你的,不敢相信的奇迹。

  带着一身雪的寒气,就在眼前!

  还有烛光照亮的列维坦的秋天,

  普希金诗韵中的死亡、赞美、罪孽,

  春天到来,广阔大地裸现的黑色

  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

  这是幸福,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难,是你最终承担起的这些

  仍无可阻止地,前来寻找我们,

  发掘我们: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或一支比回声更为激荡的安魂曲。

  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

  这是耻辱!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

  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询和质问,

  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

  这是痛苦,是幸福!要说出它,

  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

  第七:石光华《玉米》(或者于坚的《小杏》或《尚义街》)

  (喜欢石光华的清秀与狠毒。)

  玉米

  剥开玉米的手是不是更痛一些?

  先是忍住,收回到掌心

  像童年时第一次委屈

  那时哭一次会有多少礼物?

  直到暮年,还能听见

  周围谨慎而羞愧的声音

  如今却只有继续哭泣

  伸开双手,看一看粒粒玉米

  和泪水是怎样的相似

  它更像牙齿,只适合

  饱尝幸福的嘴唇

  如果把痛楚都留在手上

  我们的嘴唇是否甜蜜?

  夜晚中的遍地风流

  来自一生中的几次激情?

  而且,这样的嘴唇不谈论衰老

  正如事食物之中没有饥饿

  我们如此幻想真是太美

  假如更美一些,是否就能成真?

  我们将如何跟上玉米的生长? 还有夏日的空幻推迟了青春

  这难得的减速中,是什么

  终于放下了命运?一身玉骨

  从此轻柔,那些风中站立的

  也会在风中倒下

  虽然专为专意地等着

  手和嘴唇都纯洁如初

  再痛些吧,用一生来承受

  是否足够?低下头来

  我们难言的苦楚已被默许

  把这一时刻给于我们的是谁?

  如果小小的心儿早已落地

  落得很深,没有谁的手能够接住

  如此之痛又怎样忍住?

  如果捏得更紧,让忧伤

  回到肺腑,夜色暗下去

  我们又怎样依偎入梦?

  第六:骆一禾《五月的鲜花》

  (如果他不早逝,他的诗歌成就应该是汉语写作中的最高点了。)

  五月的鲜花

  亚洲的灯笼,亚洲苦难的灯笼

  亚洲宝石的灯笼

  原始的声音让亚洲提着脑袋

  日夜做为掌灯人,听原始的声音

  也听黑铁的时代

  听见深邃湖泊上

  划船而来的收尸人和掘墓人

  亚洲的灯笼、亚洲苦难的灯笼

  亚洲小麦的灯笼

  不死的脑袋放在胸前

  歌唱青春

  不死的脑袋强盗守灵

  亚洲的灯笼还有什么

  亚洲雀麦的灯笼

  在这围猎之日和守灵之日一尘不染

  还有五月的鲜花

  还有亚洲的诗人平伏在五月的鲜花

  开遍了原野

  第五:海子:《 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或《黑夜的献诗》)

  (这首诗写尽了无家可归之感,比那“面朝大海”好多了。《黑夜的献诗》中对死亡的探寻多抵达的敏锐,在我读过的汉语诗歌中,还无曾超越。)

  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

  我的脚趾正好十个

  我的手指正好十个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的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我在黄昏时坐在地球上

  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样

  地球在你屁股下

  结结实实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型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

  或者我的脑袋是一只猫

  安放在肩膀上

  造我的女主人荷月远去

  成群的阳光照着大猫小猫

  我的呼吸

  一直在证明

  树叶飘飘

  我不能放弃幸福

  或相反

  我以痛苦为生

  埋葬半截

  来到村口或山上

  我盯住人们死看

  呀 生硬的黄土 人丁兴旺

  第四:韩东:《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第三: 李亚伟 《中文系》

  (与上一首一样,是80年代的颠峰)

  中文系

  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

  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

  网住的鱼儿

  上岸就当助教,然后

  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

  然后再去撒网

  有时,一个树桩般的老太婆

  来到河埠头——鲁迅的洗手处

  搅起些早已沉滞的肥皂泡

  让孩子们吃下,一个老头

  在奖桌上爆炒野草的时候

  放些失效的味精

  这些要吃透《野草》、《花边》的人

  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

  当一个大诗人率领一伙小诗人在古代写诗

  写王维写过的那块石头

  一些蠢鲫鱼活一条傻白蛙

  就可能在期末渔汛的尾声

  挨一记考试的耳光飞跌出门外

  老师说过要做伟人

  就得吃伟人的剩饭背诵伟人的咳嗽

  亚伟想做伟人

  想和古代的伟人一起干

  他每天咳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图书馆

  回到寝室。

  亚伟和朋友们读了庄子以后

  就模仿白云到山顶徜徉

  其中部分哥们

  在周末啃了干面包之后还要去

  啃《地狱》的第八层,直到睡觉

  被盖里还感到地狱之火的熊熊

  有时他们未睡着就摆动着身子

  从思想的门户游进燃烧着的电影院

  或别的不愿提及的去处

  一年级的学生,那些

  小金鱼小鲫鱼还不太到图书馆及

  茶馆酒楼去吃细菌长停泊在教室或

  老乡的身边有时在黑桃Q的桌下

  快活地穿梭

  诗人胡玉是个老油子

  就是溜冰不太在行,于是

  常常踏着自己的长发溜进

  女生密集的场所用腮

  唱一首关于晚风吹了澎湖湾的歌

  更多的时间是和亚伟

  在酒馆里吐各种气泡

  二十四岁的敖歌已经

  二十四年都没写诗了

  可他本身就是一首诗

  常在五公尺外爱一个姑娘

  由于没有记住韩愈是中国人还是苏联人

  敖歌悲壮地降了一级,他想外逃

  但他害怕爬上香港的海滩会立即

  被警察抓去,考古汉

  万夏每天起床后的问题是

  继续吃饭还是永远

  不再吃了

  和女朋友一起拍卖完旧衣服后

  脑袋常吱吱地发出喝酒的信号

  他的水龙头身材里拍击着

  黄河愤怒的波涛,拐弯处挂着

  寻人启事河他的画箱

  大伙的拜把兄弟小绵阳

  花一个半月读完半页书后去食堂

  打饭也打炊哥

  最后他却被蒋学模主编的那枚深水炸弹

  击出浅水区

  现在已不知饿死在那个遥远的车站

  中文系就是这么的

  学生们白天朝拜古人和黑板

  晚上就朝拜银幕活着很容易地

  就到街上去凤求凰兮

  中文系的姑娘一般只跟本系男孩厮混

  来不及和外系娃儿说话

  这显示了中文系自食其力的能力

  亚伟在露水上爱过的那医专的桃金娘

  被历史系的瘦猴赊去了很久

  最后也还回来了,亚伟

  是进攻医专的元勋他拒绝谈判

  医专的姑娘就又被全歼的可能医专

  就有光荣地成为中文系的夫人学校的可能

  诗人老杨老是打算

  和刚认识的姑娘结婚老是

  以鲨鱼的面孔游上赌饭票的牌桌

  这条恶棍与四个食堂的炊哥混得烂熟

  却连写作课的老师至今还不认得

  他曾精辟地认为大学

  就是酒店就是医专就是知识

  知识就是书本就是女人

  女人就是考试

  每个男人可要及格啦

  中文系就这样流着

  教授们在讲义上喃喃游动

  学生们找到了关键的字

  就在外面画上漩涡画上

  教授们可能设置的陷阱

  把教授们嘀嘀咕咕吐出的气泡

  在林荫道上吹过期末

  教授们也骑上自己的气泡

  朝下漂像手执丈八蛇矛的

  辫子将军在河上巡逻

  河那边他说“之”河这边说“乎”

  遇到情况教授警惕地问口令:“者”

  学生在暗处答道:“也”

  中文系也学外国文学

  着重学鲍迪埃学高尔基,在晚上

  厕所里奔出一神色慌张的讲师

  他大声喊:同学们

  快撤,里面有现代派

  中文系在古战场上流过

  在怀抱贞洁的教授和意境深远的

  月亮下面流过

  河岸上奔跑着烈女

  那些头洞里坐满了忠于杜甫的寡妇

  后来中文系以后置宾语的身份

  曾被把字句两次提到了生活的前面

  现在中文系在梦中流过,缓缓地

  像亚伟撒在干土上的小便,它的波涛

  随毕业时的被盖卷一叠叠地远去啦

  第二:西川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

  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听凭那神秘的力量

  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

  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

  像今夜,在哈尔盖

  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

  地方,在这青藏高原上的

  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

  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这对河汉无声,鸟翼稀薄

  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

  马群忘记了飞翔

  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

  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

  我成为某个人,某间

  点着油灯的陋室

  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

  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

  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第一:欧阳江河 《公开的独白》

  公开的独白

  ——悼庞德

  我死了,你们还活着。

  你们不认识我如同你们不认识世界。

  我的遗容化作不朽的面具,

  迫使你们彼此相似:

  没有自己,也没有他人。

  我祝福过的每一棵苹果树都长成秋天,

  结出更多的苹果和饥饿。

  你们看见的每一只飞鸟都是我的灵魂。

  我布下的阴影比一切光明更肯定。

  我真正的葬身之地是在书卷,

  在那儿,你们的名字如同多余的字母,

  被轻轻抹去。

  所有的眼睛只为一瞥而睁开,

  没有我的歌,你们不会有嘴唇。

  而你们传唱并将继续传唱的

  只是无边的寂静,不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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